崔凡：中国申请加入CPTPP进展到哪一步了？
2023年7月23日
崔凡，全球化智库（CCG）特邀高级研究员、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贸学院教授
2023年7月16日，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在新西兰召开了第七次CPTPP委员会会议，英国正式签署了加入CPTPP的议定书及其附件。英国是2021年2月1日正式提出申请加入CPTPP的。2021年9月，中国也正式提交了申请加入CPTPP的书面信函。英国的加入引起了人们对中国申请进程的关注。这几天，网络上流传着一些小作文，真真假假，引起各种议论。这里我谈谈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我们知道CPTPP的前身是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在2015年10月5日就完成了谈判，并于2016年2月4日得以正式签署。可是在TPP的12个成员履行各自国内批准程序过程中，2016年底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他在2017年1月20日上任当天立刻宣布美国退出TPP。于是2018年3月8日，剩下的11个成员签署了一个CPTPP。CPTPP的新签部分本身很短，只有一个序言、七个条款和一个附件，其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把TPP的文本直接引用过来，几乎全部纳入到了CPTPP里。但是TPP里有四个条款是不纳入的，它们是TPP第30章最后条款中的第 30.4 条(加入)、第 30.5 条(生效)、第 30.6条(退出)和第 30.8 条(作准文本)，CPTPP针对这几条都专条重新做出了规定。另外，CPTPP在第二条以及附件中规定TPP的少数条款纳入CPTPP但暂停适用。
因此，我们看到的TPP文本中的第30.4条加入条款不能作为CPTPP加入程序的有效依据。我们需要看的是CPTPP第五条。但是CPTPP第五条相对TPP第30.4条来说实在太过简略，于是CPTPP委员会在2019年1月19日的第一次委员会会议上又通过了一个《CPTPP委员会关于 CPTPP 加入程序的决定》，其附件对加入程序做出了详细规定。
按照CPTPP委员会规定的加入程序，申请加入的一方提出正式申请前被鼓励与CPTPP成员进行接触。正式申请提出后，CPTPP的决策机构，即CPTPP委员会需要在合理时间做出一个决定：是否开始正式的加入程序。如果决定开始正式的加入程序，则会成立一个加入工作组（Accession Working Group, ACG）。在此之前，申请加入方需要与CPTPP成员开展双边磋商，争取他们同意启动加入程序。从英国加入的过程看，英国在2021年2月1日提出加入申请，CPTPP委员会在当年6月2日就专门举行了第四次委员会会议，决定开始加入程序，并同时决定成立英国加入工作组。从这个例子看，CPTPP委员会决定开始加入程序和决定成立加入工作组应该是同时做出的，不过从法律程序上看，前者是后者的前提。
英国的加入谈判进程非常迅速，2023年3月就完成了谈判，2023年7月16日正式签署了加入议定书。也许是考虑到各成员国内批准程序的复杂性。英国加入议定书就议定书正式生效的程序做出了和《CPTPP委员会关于 CPTPP 加入程序的决定》不太相同的规定。这种不同在法律上是没有问题的。CPTPP委员会作为决策机构按照CPTPP（TPP）第二十七章（管理和机构条款）中的相应条款做决定。
英国的加入议定书规定，原则上，英国应该在签字完成后12个月内走完国内批准程序并交存一个加入文件，经同意也可能延期。与此同时，其他CPTPP成员也应该履行各自国内的批准程序。大家都履行完程序并交存加入文件或通知CPTPP协定保存国新西兰后60天，加入议定书就正式生效了。不过，如果签字后15个月还没有生效，那么只要英国交存了加入文件而且有6个成员做出了通知后，再过60天，议定书在英国和相应成员间即可生效，与其他成员之间的生效在这些成员通知后60天发生。总的来说，英国的加入正式生效估计还需要有一年多的时间。协议达成不容易，生效也不容易。CPTPP的11个创始成员在2018年3月8日签署协议后，当年12月30号开始在部分成员间生效，而最后一个生效成员文莱是今年7月12号，也就是最近第七次CPTPP委员会会议的前夕才生效的。
了解完英国的加入流程，我们看看中国的加入申请走到哪一步了。目前的情况是，CPTPP委员会还没有做出正式开始中国加入程序和设立中国加入工作组的决定。从英国的加入流程看，原则上这两个决定基本上会是同时做出的。这两个决定做出之后加入谈判的进程才是正式开始了。也就是说，中国加入CPTPP的正式谈判进程还没有开始。
7月16日第七次CPTPP委员会会议后发布的部长联合声明显示，CPTPP正在收集各加入申请方的信息以便了解其是否能够达到该协定的高标准。目前申请方包括中国、中国台北、厄瓜多尔、哥斯达黎加、乌拉圭和乌克兰。而在6月17日，商务部王受文副部长表示，近期，中国政府向CPTPP成员递交了中国加入该协定的一份交流文件。总的来说，目前中国政府一方面在配合CPTPP的信息收集工作，以交流文件的方式介绍中国的相关经贸制度，表明中国有意愿有能力达到CPTPP高标准，另一方面中国也在和CPTPP各成员进行双边磋商，争取他们早日同意启动中国的加入程序并设立中国加入工作组。
最近网上有一些传闻，说CPTPP拒绝了中国的加入申请。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CPTPP委员会的决策是协商一致的。争取CPTPP各成员一致同意启动中国的加入程序不容易，需要做大量工作；而他们一致做出所谓拒绝中国加入的决定也是概率极低的。CPTPP正式启动一个申请方的加入程序，这并没有一个严格的时间表。对于中国来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认真准备，积极争取。CPTPP下一次的委员会会议将在2024年由加拿大主持。届时是我们观察相关进展的又一个时间节点。
中国目前签订的所有自贸协定包括RCEP都是以创始成员的身份签订的。CPTPP是中国第一次申请加入一个已经生效的自贸协定。CPTPP的标准远远高于WTO，涵盖的规则范围也比WTO更广。因此有人把中国申请加入CPTPP称为第二次“入世”，这是毫不夸张的。中国“复关”“入世”谈判进程持续了15年，期间经历了八十年代末谈判的停顿和1995年1月1日前未能如愿成为世贸组织创始成员的失望。今天，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第一大贸易国，同时面临着和上个世纪完全不同的地缘政治环境，贸易谈判的复杂性和之前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中国提出申请加入CPTPP表明，中国已经对CPTPP进行了系统研究，认为CPTPP的高标准经贸规则从根本上符合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改革方向，与中国的基本经济制度不存在根本冲突， 中国有意愿以CPTPP平均99%产品零关税的水平向CPTPP其他成员开放市场，有意愿按照CPTPP的基本规则进一步改革国内相关制度。按照CPTPP的加入程序，在CPTPP委员会做出同意加入的决定后，申请加入方在走完国内程序并提交加入文件的时候，需要证明已经按照CPTPP条款和加入议定书完成国内法律法规的修改。这对于任何一个申请加入方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对中国来说尤其如此。
中国申请加入CPTPP所需要解决的难题远远不止贸易问题，它涉及到中国国内问题和国际关系的方方面面。在中国成为WTO成员和APEC（亚太经合组织）成员的过程中，经过中央政府同意，中国台北（WTO和APEC均标明为Chinese Taipei）也以台澎金马单独关税区的身份获得了WTO和APEC的成员资格，为在“一个中国”原则基础上台湾地区参与国际经贸事务积累了经验。
认同CPTPP的基本规则并不表明我们的开放就是一放了之。所有CPTPP成员都有自己不能实行零关税的保留产品，都有不能完全开放的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都有其他一些各种各样的国别例外。根据自己国家的情况在谈判中维护国家利益是谈判者的基本职责。谈判如果能够正式启动，对于中国来说，争取这些保留和例外的谈判将是非常艰难的，中国还可能需要应对CPTPP成员的各种其他要求。达成一个权利义务总体平衡的议定书是谈判者的使命。完成这样的使命需要国内方方面面的理解和支持。
在中国申请加入CPTPP的同时，中国也必然会积极开展其他的自贸协定谈判包括升级谈判；在世贸组织贸易便利化谈判、服务贸易国内规制谈判、投资便利化谈判取得成功的基础上，继续推动世贸组织各领域多边和诸边谈判。中国必然不断积累谈判经验和谈判势能，面向全球建立高标准自贸区网络，不断提高对外开放水平，持续推动贸易与投资自由化便利化。
文章选自微信公众号“ 国际经贸在线”，2023年7月2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