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马达沙希：多边主义的新曙光
2022年11月29日
梅里·马达沙希（Mehri Madarshahi），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创意和可持续发展中心顾问理事、全球化智库（CCG）高级研究员。
导读
近年来，很少有像2022年11月12日至19日这样的一周：这段时间中，全球和区域范围内同时发生了如此多有价值的事件，以至于全球终于决定重新审视并应用多边主义这一非常关键、却已几乎被遗忘的概念。
美国中期选举
11月8日
2022年11月12日至19日这一周，美国中期选举结果基本出炉。当时，民主党和共和党正就众议院的435个席位及参议院100个席位中的35个席位开展争夺。民调机构和媒体专家曾错误预测，此次中期选举将在全美出现压倒性的红色（即共和党）浪潮，导致民主党失去其目前对参众两院的控制。若真如此，则选举及其结果带来的连锁反应原本可能改变美国政府未来的行动进程，并对美国在全世界范围内正在进行的各种讨论和协议产生负面影响。
比如，如果共和党真的完全控制了美国国会，维护特朗普，则国会很可能会进一步对富人和大公司减税，扭转拜登政府两年来制定并由国会颁布的有关繁荣、就业、新冠大流行后经济复苏和基础设施的一揽子计划；还有可能导致对奥巴马医保的新一轮全面攻击，并引发对拜登及其政府众多官员无休止的调查和弹劾程序。在全球层面上，中期选举结果也可能立即改变俄乌战争走向，削弱刚复兴的北约，扰乱欧洲和美国在全球问题上的脆弱关系，减少美国和国际社会在应对气候变化行动方面的支持（因为所有的新资金都必须由两院投票通过），或导致美国对中国和台湾问题采取更强硬立场。
让许多人松了口气的是，令人担忧的红色浪潮并没有发生；相反地，在许多地区出现了较为明显的蓝色（民主党）胜利，而这也使民主党得以继续控制参议院，而在众议院中共和党也只是微弱地占据多数席。全美范围内，也有很多州长出乎意料地由民主党担任。分析家总结道，此次中期选举的结果将在国会、总统政治乃至国际活动等方面产生广泛影响。
总的来说，美国选民对极端分子发出了警告讯号。尽管如此，选举仍然很可能导致拜登政府在接下来的2年中直面混乱与党派偏见，且两党参与2024总统大选的人选仍无定论。大多数观察者预测，拜登总统在后半段任期中将面临大量事务因陷入政治僵局而难以推行的局面。
美国选举的事态发展引人注目，并在一定程度上盖过了人们对其他全球和区域危机的关注，如伊朗妇女及青年的抗议与斗争、全球经济通货膨胀、英国经济下行，及欧洲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机等。
《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
第27次缔约方大会（COP27）
11月7日至18日
同一周，备受期待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7次缔约方大会在埃及沙姆沙伊赫举行。在2021年格拉斯哥第26次缔约方大会成果的基础上，本次大会的目标是：推动遏制气温上升的行动；应对气候变化造成的破坏（主要集中在发展中国家）；以及动员各国政府、企业及社会为新兴国家的损失提供资金支持。
大会的四个关键问题是：
制定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计划，以将全球变暖幅度控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高1.5摄氏度；
帮助贫穷国家适应气候危机的影响；
为贫穷国家减少排放和适应极端天气争取资金；
以及确保受灾国家的损失和损害得到资金支持。
会议谈判进行几天后，第27次缔约方大会主席舒克利（Shoukry）提到了目前所遭遇的严重挫折。他说，“（关于减排的）缓解方案仍未达到预期结果；适应性问题仍然受到程序的阻碍；金融方面，我们曾经的雄心壮志尚未实现；而在解决损失和损害问题方面，各方仍然望而却步，难以做出决策。”
来自116个国家的高级官员以及1480名代表在气候变化影响的赔偿方面仍然存在分歧。中国和美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温室气体生产国，其领导者主要关注的是如何减少甲烷排放。
气候变化导致的不断升级的损害加剧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分歧，而非促使人们采取更积极和更有建设性的行动。11月17日清晨，大会主席发布了一份20页的草案，这份“非正式文件”明显体现出这种分歧。缔约方没有就财政这一关键问题达成一致，特别是为气温上升造成的不可逆转的损失和损害提供资金支持。关于损失与损害资金，以及帮助受灾国家管理沉重债务的改革方面的要点，也即本次大会谈判中最有争议的问题，仍未有确定答案。草案中也没有提供任何线索，说明正在进行的谈判内容。
不过，这份草案中也包括了很多先前谈判中未包含的，令人惊讶的新内容。最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它呼吁发达国家在2030年之前实现温室气体净负排放——显然这会遭到发达国家的反对。
尽管人们期望大会谈判的草案能明确目标并解决棘手争论，但其呈现出的内容更像是一个大杂烩，它既列出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提案或建议，也忽略了一些新想法。例如，印度带头要求逐步减少所有化石燃料的使用——不仅仅是煤炭，还包括石油和天然气，这一提议得到了岛屿国家、美国和欧盟的普遍支持，但未能在草案中达成。此外，草案还提到了美国的一项提议，即全球碳排放量应在2026年达到峰值，这被认为将给仍在努力确保其公民获得基本供热和电力的发展中国家带来挑战。
大会原定于11月18日星期五结束，但考虑到问题尚存、解决方案及协议仍待讨论，与会代表决定延长会议继续讨论，以努力达成协议。
为打破谈判僵局，应对各国对与气候变化有关的损失与损害的担忧，欧盟提议设立一项基金以解决最脆弱国家的需要，并迅速努力查明目前的资金缺口，以及应对除直接气候灾害以外的其他气候影响的方法。
尽管发达国家向中国施压，认为中国应该在此项资金中做出相应贡献，中国仍拒绝了这一要求。美国对欧盟的提议缺乏回应也令人惊讶。然而一位知情人士表示，他们对美国和欧盟可能达成“联合立场”持“乐观态度”。他们补充说，欧盟不会接受一个无法体现出援助基金增加的妥协方案。这一预测实现了，11月19日星期六，世界各国政府就向最脆弱的国家支付它们因气候变化而遭受的损失达成了初步协议，此举代表着美国和欧盟的一个重大让步。
当天早些时候，各国就一项历史性条款达成协议，设立一项基金，帮助贫穷国家面对气候变化造成的伤害。处于世界变暖前线的国家当然对这一结果表示庆祝，但对于那些希望推进去年格拉斯哥第26次大会协议的人来说，除了损失和损害资金方面之外，最后的协议显然让他们失望了，因为协议中没有包括将减少目前愈发增加的煤炭排放扩大到减少所有化石燃料排放的承诺，也没有提到控制全球温室气体排放在2025年前达到峰值。最后，欧盟及其盟友不得不满足于对这些减排工作计划进行一些技术性修改。
截至本文写作时，将近200个国家仍在等待就一系列问题宣布最终协议，包括是否承诺大规模减少煤炭、石油及天然气使用，以防止全球变暖带来灾难性后果。与此同时，美方谈判代表坚持认为，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以及目前最大的温室气体排放国，应在此项基金中做出相应贡献。而中国指出，根据1992年联合国一项将中国列为发展中国家的决议，其应当是接受基金援助的一方。
在埃及缔约方大会上，很多代表认为，谈判想要取得实质成果，关键在于在损失和损害问题上达成一致。以遭遇洪灾的巴基斯坦为首的发展中国家表示，他们希望世界根据《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设立一项新基金，供受灾国家在紧急情况下使用。但富裕国家，特别是美国，不愿在基金运作方式以及资金来源均未定的情况下同意设立基金。
津巴布韦代表、泛非议会主席福琼·查伦比拉说：“我们正在参与，但此次缔约方会议的实施显然仍难以实现，如同海市蜃楼。”
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于11月17日严厉提醒人们注意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表示：“与之前一样，南北经济之间、发达经济体和新兴经济体之间的信任已经明显崩溃。现在不是相互指责的时候，指责只会导致彼此都走向毁灭。我在这里呼吁各方奋起迎接这一时刻，共同应对人类正在面临的最大挑战。”
当时人们不安地猜测，最终协议可能会放弃先前将全球变暖限制在比工业化前水平高1.5℃的目标。到了谈判的最后时刻，人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距离埃及大会原定结束日期只有一天时，人们仍在观望中美两国在巴厘岛20国集团峰会上的会谈能否缓解此次大会的紧张局势。11月16日，由世界20个最大经济体领导人联合发表的巴厘岛峰会公报草案重申了去年格拉斯哥第26次缔约方会议的措辞，并强调需要采取紧急行动，阻止世界气温高于工业前水平1.5摄氏度（2.7华氏度）。在此之后，埃及第27次缔约方会议草案出炉，“重申了寻求努力将气温上升限制在1.5摄氏度的决议”。
美国总统拜登和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巴厘岛20国集团峰会期间举行的双边会晤上解冻紧张局势带来的另一个直接影响是，中国气候特使解振华参加了美国在沙姆沙伊赫举行的关于减少甲烷排放的活动。
环保慈善机构“地球客户”（ClientEarth）的亚洲项目负责人龙迪表示，由于中国的甲烷排放大部分来自煤矿，在短期内很难减少，因此想要满足全球承诺的条件非常难。这也是中国没有加入其他围绕这一问题的团体的部分原因。
东盟峰会
11月13日至14日
在巴厘岛举行20国峰会之前，东盟国家于11月13日至14日在柬埔寨金边举行了峰会。这一时间一部分恰逢美国中期选举结束，一部分则恰逢埃及第27次缔约方大会召开。在缺席了大约6年之后，美国不得不在东盟峰会中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东盟10国集团——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和越南——与美国、中国、韩国和日本领导人齐聚金边。
拜登总统在这次会议上宣布建立美国-东盟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并承诺为这项新倡议提供8.25亿美元资金支持，以加强整个亚洲的通信和连接。他还提到了“车辆基础设施倡议”，该倡议将与东盟国家在东南亚地区共同开发一个综合电动汽车生态系统，这将使该地区能够追求清洁能源经济发展，以及完成雄心勃勃的减排目标。
然而，中国已连续13年保持东盟第一大贸易伙伴关系。据新华社报道，今年前7个月，中国与东盟之间的贸易金额已达到5449亿美元。东盟国家集体或单独与中国建立了更密切的关系，并在过去10年中受到了中国数十亿美元的经济和军事援助，用以改善其基础设施和贸易。
根据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数据，东盟是美国的第四大贸易伙伴。2020年，美国与欧盟的商品和服务贸易总额约有3622亿美元。
中国也许是东盟的第一大贸易伙伴，但东盟同时也希望美国致力于创新、促进粮食安全、关注气候变化、加速清洁能源转型。
柬埔寨外交部与国际合作部国务秘书康富告诉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中美关系不仅是双方的问题，它同时也与我们的区域发展相关。”
G20峰会
11月15日至16日
在前所未有的多方面危机发生之时，2022年11月15日至16日，20国集团峰会在印度尼西亚的巴厘岛举行。俄罗斯方面由其外交部长拉夫罗夫代表出席。本次峰会的口号是“共同复苏，更强劲复苏”。
在巴厘岛峰会期间的一次计划会面中，习近平主席与拜登总统举行了双边会晤。两位领导人坦率地谈到，他们将进一步审查双方在贸易关系和其他关系中作出的承诺，并希望向世界展示，在未来几年内双方没有重新爆发冷战的可能。北京和华盛顿方面同意恢复气候谈判，并在一系列问题上就各自的优先事项和意图进行反思，这被分析人士称为一种“突破”。
拜登总统解释说，美国将继续与中华人民共和国进行激烈竞争，包括投资建设国内实力，并与世界各地的盟友和伙伴协调努力等。他重申，这种竞争不应转向冲突，并强调美国和中国必须负责任地管理这种竞争并保持开放的沟通渠道。
在双边会晤的开幕致辞中，两位领导人表示，尽管存在分歧，但他们仍在寻找共存的方法。他们讨论了制定能够推动这些目标的原则的重要性，并要求双方代表团进一步讨论这些原则。两位领导人之间的扩大会议持续了几个小时，其中讨论了台湾、朝鲜、俄罗斯和乌克兰等问题。
白宫方面表示，两位领导人 “同意授权主要高级官员保持沟通并深化建设性努力”。他们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国务卿布林肯将在未来几周内访问北京。双方热烈的握手给观察家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巴厘岛峰会可说是习近平主席和拜登总统之间一次成功的面对面会晤。双方的上一次面对面会晤是在11年前，当时作为副总统的拜登曾在会晤中表示，“奥巴马总统和我希望看到一个崛起的中国，我们并不害怕一个崛起的中国”。十年过去，当习主席作为近年来最强的中国领导人的地位得到巩固时，拜登总统可能并不希望重复上述观点。
拜登与习近平的会晤被认为两国领导人之间的一次成功面对面会谈，也是拜登六天环球之行中最重要的一次双边会晤。
就峰会本身而言，20国集团的最终公报中包含了一些突出要点，如“我们决心继续努力，将温度上升限制在1.5摄氏度之内”。这将需要 “所有国家采取有意义和有效的行动和承诺”。
在全球经济的关键时刻召开峰会，各国领导人同意20国集团利用所有可用的政策工具，包括通过国际宏观政策合作和具体协作等，采取切实、准确、迅速和必要的行动以应对共同挑战。会议过程中，各国领导人表示致力于支持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和小岛屿发展中国家应对众多全球挑战和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以符合20国集团的主题——“共同复苏，更强劲复苏”。
20国集团公报还补充道：“我们正面临着能源价格和市场的波动，以及能源供应的短缺或中断。我们强调，迫切需要通过加快和确保清洁、可持续、公正、可负担和包容性的能源转型以及可持续投资流动，迅速转变能源系统并使之多样化，以促进能源安全和弹性，维持市场稳定。”
参与国的领导人，包括最大的排放国如美国和中国；以及沙特阿拉伯、英国和德国等，承认将气候变化“控制在1.5度时的影响要比2度时低得多”，后者是2015年《巴黎协定》中所载的一项不那么雄心勃勃的目标。
正如本文开头所言，近年来很少有像2022年11月12日至19日这样的一周。在这样的一周，多边主义迎来了新曙光。
文章选自IPP评论，2022年11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