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耀：加强区域财金合作，提高《清迈倡议》多边化可用性
2022年8月21日
朱光耀，全球化智库（CCG）顾问、国务院参事、财政部原副部长
2022年8月19日，由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举办的“亚洲金融危机25周年的回顾与启示国际研讨会”在京举行，财政部原副部长朱光耀发表了题为《汲取亚洲金融危机的经验教训 强化10+3财金合作机制》的主旨演讲。
朱光耀回顾了10+3国家加强区域财金合作的过程，并指出《清迈倡议》的签署是10+3国家加强区域财金合作的里程碑式成果。
面对未来可能的挑战，朱光耀建议进一步提高区域财金合作的水平和效率，特别是要提高《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可用性。
一是尽快明确贷款使用的成本标准。建议以综合测算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集团的国际复兴开发银行的功能类似贷款利率水平为参照，以不高于此标准确定《清迈倡议》多边化的贷款成本。考虑到东盟一些国家的迫切需要，对此问题应在11月中旬举行的10+3领导人会议前做好相关的政策储备。
二是务实推进《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实体化进程。
一方面，要参照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金融机构的做法，将《清迈倡议》多边化确认的2400亿美元资金分为待缴资本和实缴资本，本着循序渐进的方式，实缴资本可定为10%，也就是240亿美元。鉴于《清迈倡议》已增加了使用本币的条款，因此实缴资本中可包括本币在内。例如10%的实缴资本中，8%为美元，2%为本币。此外90%为待缴资本，为2160亿美元。
另一方面，《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实体化进程也可分步进行。第一步，参照建立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的办法，首先以有限公司的形式建立，这在程序上需要10+3各国政府批准即可。第二步将其提升为国际组织，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转化为其秘书处，全面提升东亚区域财金合作的水平和体量，这需要10+3各国的立法机构的批准。
以下是朱光耀的主旨演讲全文：
1997年7月2日爆发的亚洲金融危机是对东亚国家财富的一次疯狂掠夺。1998年，东盟10国及中日韩经济急剧萎缩，总体增长率为零，实际消费水平下降3%，实际投资下降17%，泰国、菲律宾、印尼、韩国等金融危机重灾区均遭受重大损失，中国香港特别行政区也经历了一场捍卫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的重大斗争。中国内地尽管受到出口下降等影响，但是中国政府采取极端负责的态度，坚持人民币不贬值，经济努力实现8%的增长，最终增长7.8%。
亚洲金融危机的根源在于区域内一些国家自身宏观经济的不平衡和金融市场的脆弱性，尽管这是世界上大的金融危机的共同特点，但亚洲金融危机的区别在于贷款的突然中断和资金流向的快速改变，极度放大了业已存在的不平衡和脆弱性，国际投机资金的贪婪和无所不用其极的投机手段更是加速了金融危机的爆发、加剧了危害程度。
从当时东亚经济的现实弱点看，一是结构性的弱点。贸易条件恶化的冲击，公司贷款的过度累积和期限及币种的双错配。二是宏观经济的弱点。过度举借短期外债，固定汇率制度，金融机构发育不健全，监管的缺失。三是资本账户的自由化。资本缺乏监管的自由流动和短期资金的急剧外流。
从国际炒家的投机手段看，在泰国，国际炒家冲击泰铢时采取直接打压现货的手段。具体是先在资金市场上借钱，后在现货市场抛售，带动其他投资者跟风，迫使中央银行动用外汇储备买入本币，抬高利率以增加投机资金融资的成本，但这无疑将对股市造成负面影响。中央银行顾此失彼，货币大幅贬值，投机者所借本币已非常便宜。国际炒家在菲律宾、印尼等国采取同样手段获取暴利。
在香港方面，由于香港的联系汇率制以美元负债为基础，具备内在稳定和调节机制，同时约有20%港元在内地市场流通，所以投机基金筹集大量港元极为不易。
在泰国等国得手后，10月下旬投机基金开始冲击港元，使用了各类复杂投机手段，在货币市场、外汇市场、股票市场、衍生工具市场连环出击。他们料定香港金管局必定提高利率，应对港币的市场抛售，而即期利率升高必然导致远期汇价趋软，因此投机基金先与当地银行签订远期合同卖出远期港元，买入美元。当地银行为避险保值要在现货市场上卖出港元，买入美元，金管局看到港币被抛售，随即提高利率，造成港币远期汇率下降，投机基金趁机购回远期合同并从中渔利。
金管局成功顶住这次进攻，港元在期货市场并未贬值。但投机基金同时在香港股市上做文章，其手段是投机基金先向港股的托管机构借入股票—到市场抛售—将得到的港币在现货市场上抛出—香港金管局抬高利率、维护港币—提高利率则对股市造成负面影响，股价下跌—套利资金低价购股，将其归还股票托管机构，赚取巨额利润。
香港股市巨额抛售，导致全球金融市场的激烈波动。10月27日，纽交所因道琼斯指数下跌过猛曾两次中断交易。到1998年8月上旬，恒生指数下跌至6544点，港元资产大幅贬值，从8月14日到8月28日，香港特区政府动用了外汇储备的13%，即125亿美元在现货市场买入港股，在期货市场上买入8月恒生期指合同，卖出9月恒生期指合同，28日是当月最后一个交易日，必须交割。而当日恒生指数收高至7829点，卖空恒指的投机者如平仓则将遭受巨额损失，不得不将8月期指合同改为9月期指合同。但此时两者差额高达600点，差价为3万港币，使得从8月份转至9月份合同的成本非常高。加之8月最后一周俄罗斯国内债券违约，使索罗斯损失20亿美元，国际投机基金不得不承认无力再对香港市场进行攻击，特区政府宣布在中央政府的强有力?持下，香港金融保卫战取得了胜利，这也标志着亚洲金融危机步入尾声。
亚洲金融危机对地区国家经济的严重冲击，加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对援助贷款的苛刻条件，使得东亚国家深刻感受到构建区域金融安全网的重要性，东盟国家的诉求尤其迫切。中日韩财金官员也开始改变很少交往的状况。
1998年12月，第二次10+3领导人会议上，中国建议建立10+3财政副手会议机制。10+3财金官员开始就应对金融危机事宜进行密切交流。1999年秋天，中日韩三国财政部国际司司长在北京钓?台大酒店举行了首次三方面对面会议，讨论如何吸取亚洲金融危机的教训，建立区域财金合作机制，考虑到当时的社会氛围，会议是在秘密情况下进行的。会议桌是呈三角型摆放的，充分体现了三方的平等关系。会议就区域财金合作开诚布公地进行了讨论，会后中日韩财金官员间、中日韩与东盟各国财金官员间为建立10+3区域财金合作机制展开了紧锣密鼓的磋商工作，其关键成果是2000年5月4日的10+3财长会签署了旨在建立区域性货币互换网络的《清迈倡议》。其内容包括监测资本流动、监测区域经济、建立双边货币互换网络和人员培训等四个方面。
2007年，10+3财长决定以自我管理的区域外汇储备库作为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具体内容；2008年，决定将区域外汇储备库的起始规模设定为800亿美元，2009年扩大至1200亿美元，2012年扩大至2400亿美元。中日韩三国与东盟国家出资比例为80%和20%。其中，中日出资比例均为32%，出资额为768亿美元，韩国出资比例为16%，出资金额为384亿美元，东盟十国出资比例为20%，出资额为480亿美元。政策工具包括：一是用于对成员国出现经济危机时，进行紧急救援；二是作为危机预防贷款工具。
2021年，10+3财长和央行行长决定增加本币出资条款，并将与IMF贷款政策脱钩的比例提升至40%。为支持清迈倡议多边化的进程和加强区域经济监测，东盟与中日韩建立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2011年以有限公司形式设立，2016年升级为国际组织。
亚洲金融危机爆发25周年之际，我们回顾战胜危机的历程，是为以史为鉴做好可能发生的新的金融危机的防范。《清迈倡议》的签署，是10+3国家加强区域财金合作的里程碑式成果。面对未来可能的挑战，我们更应进一步提高区域财金合作的水平和效率，特别是要提高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可用性。具体建议如下：
第一，尽快明确贷款使用的成本标准。建议以综合测算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集团的国际复兴开发银行的功能类似贷款利率水平为参照，以不高于此标准确定清迈倡议多边化的贷款成本。考虑到东盟一些国家的迫切需要，对此问题应在11月中旬举行的10+3领导人会议前做好相关的政策储备。
第二，务实推进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实体化进程。
1、参照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金融机构的做法，将清迈倡议多边化确认的2400亿美元资金分为待缴资本和实缴资本，本着循序渐进的方式，实缴资本可定为10%，也就是240亿美元，鉴于清迈倡议已增加了使用本币的条款，因此实缴资本中可包括本币在内，例如10%的实缴资本中，8%为美元，2%为本币。此外90%为待缴资本，为2160亿美元。
2、清迈倡议多边化的实体化进程也可分步进行，第一步，参照建立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的办法，首先以有限公司的形式建立，这在程序上需要10+3各国政府批准即可。第二步将其提升为国际组织，10+3宏观经济研究办公室转化为其秘书处，全面提升东亚区域财金合作的水平和体量，这需要10+3各国的立法机构的批准。
文章选自21世纪经济报道，2022-8-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