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马达沙希：欧亚巨人伊朗的地缘政治挑战与机遇
2022年8月9日
梅里·马达沙希（Mehri Madarshahi），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创意和可持续发展中心顾问理事、全球化智库（CCG）高级研究员。
导读
伊朗有着7000多年的文明，波斯帝国的领土包括古希腊北部和中部，其疆域西至巴尔干和东欧，东到印度河流域，被称为历史上最大的帝国。作为最古老的人类文明之一，伊朗在闪米特世界和南亚的印度-雅利安文明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虽然伊朗的版图比古波斯帝国小了很多，但伊朗仍然位于南亚和中东的交界处，占据着重要的地理位置。同时，伊朗也处于中亚和高加索地区与阿拉伯海之间。从历史上看，无论邻国的执政者是谁，伊朗持续性地影响着邻国。今天，伊朗的天然气储量在世界上排名第二，在已探明的原油储量方面排名第四。
目前，尽管美国实施了严厉的长期制裁，但伊朗的经济正在慢慢从长达十年的停滞中复苏。在20年愿景和第6次发展计划的背景下，伊朗采取了持续发展的综合战略。第6次发展计划包括三个支柱：发展有韧性的经济、科技进步和促进优秀文化。在计划中，需要优先解决的事项包括改革国有企业和金融和银行部门，以及改革对石油收入的分配和管理。该计划设想伊朗经济年增长率将达到8%， 其2020/21年的 GDP总量将于与2010/11年持平。
今日伊朗
为了在美国严厉制裁的冲击中生存，伊朗一直在努力维系与中印两国的关系，并试图最大化其国家利益。鉴于其重要的地缘政治位置，在经济和地缘政治领域的竞争中，伊朗正被中国、俄罗斯和印度拉向不同的阵营。
核磨难
伊朗在1950年代开始研发核能。1970年，该国加入了《不扩散核武器条约》，该条约授予国际原子能机构 (IAEA) 监督伊朗核计划的权利。在2002年，当西方把目光集中在伊拉克，对巴格达的武装打击迫在眉睫时，伊朗在阿拉克和纳坦兹设有秘密核设施的信息开始传播。很明显，伊拉克的邻国正以惊人的速度提升铀浓缩水平，接近制造核武器的门槛。
根据2003年与美国达成的协议，伊朗开始拆除其核设施，以换取联合国安理会解除对伊朗的制裁。虽然协议最后失败了，但是2009年上任的美国总统的奥巴马坚持通过外交手段与伊朗接触，他认为外交接触是防止中东国家大规模冲突的唯一途径。奥巴马的第一个任期，也是美国与伊朗在阿曼首都马斯喀特的代表建立机密关系的开始。
2013年秋季，涉及美国、俄罗斯、法国、英国、德国和欧盟的与伊朗的高级别谈判于纽约开始，最终有关各方通过会议的形式决议解除伊朗的核研发能力。虽然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伊朗——鉴于西方邻国的极度不安——接受了与联合国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以及德国和欧盟的全面合作，并达成一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外交协议，即 “联合综合行动计划”。该协议于2015年7月签署，并获得联合国安理会的一致认可。该协议的达成是多年密集外交的结果。
这项协议将确保对伊朗核研发活动进行严格限制，使得国际原子能机构能最大程度地对伊朗进行监测和检查。作为回报，美国、欧盟和联合国对伊朗制裁的经济制裁也将出现松动的可能。然而，该协议的全面实施受到特朗普政权的影响，他在2018年单方面决定退出该协议，并试图对伊朗进行单边主义式的“最大施压”。
这一决定是在伊朗与各方充分合作，并配合国际原子能机构进行对其境内进行监测和检查的时候做出的。作为报复，伊朗响应其政府内部反对派的呼吁，决定加强其核活动并限制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测。特朗普的决定使得伊朗未能根据基本保障义务与该机构充分合作。
2020年夏季举行的全国选举颠覆了对西方温和的鲁哈尼政府，取而代之的是极端保守派候选人莱西（Raisi）。莱西是由最高领袖阿里·哈梅内伊（Ali Khamenei）刻意推选出的。哈梅内伊从一开始就反对与西方的任何谈判。
自2021年以来近一年来，欧盟在维也纳主持的伊核会谈不顾一切地让伊朗回到谈判桌前，让其立场能更接近美国。如果德黑兰重新遵守最初的协议，拜登总统承诺美国将重新加入该协议并取消许多制裁。但是，现在的伊朗正牢牢地处于强硬神权主义者的掌控之下。伊朗要求美国做出确切的保证，即未来的美国政府不会再次退出《伊核协定》，取消特朗普的所有制裁，并将圣城军和大阿亚图拉从美国建立的恐怖分子名单中除名。
2021年11月，西方官员向伊朗施压，要求其在数日内同意签署协议，称鉴于德黑兰在核研发上的进展，如果伊朗不能尽快同意签署，这个垂死的协议将是不必要的。
三个欧洲签署国发表了一份联合声明，呼吁“各方做出必要的决定，尽快完成这项谈判”。2022年2月，德黑兰和全球大国的立场已经比较接近，有望重启2015 年的《伊核协议》。这将导致伊朗从根本上改变其核计划，以换取美国重新加入该协议并让美国取消对该国实施的多项制裁。然而，协议签署国之一俄罗斯联邦出人意料地要求美国保证自2022年3月起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不会阻碍其俄伊贸易。俄罗斯通讯社的声明反映了莫斯科的要求，称：“我们需要保证这些制裁不会影响与伊朗的经贸和投资关系。”
根据联合综合行动计划，将俄罗斯排除在外是很困难的，因为伊朗要将其浓缩铀和重水转移到俄罗斯。然而，2022年3月15日，俄罗斯不再要求俄罗斯从经济制裁中获得更广泛的豁免，俄罗斯的转向部分原因是为了回应伊朗的外交努力。
各国展开谈判和解禁伊朗石油出口的主要考虑因素之一增加原油供应，从而部分缓解此次石油危机。解禁伊朗的石油出口预计可以每天为世界的石油储备增加超过200万桶的原油供应。此次，这次出现石油危机因为美国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同时“买家罢工”也加剧了此次石油危机。有的公司不愿购买俄罗斯石油，因为担心现在从俄罗斯进口石油，将会损害本公司的商誉。
由于美国未能说服其传统盟友沙特阿拉伯增加其闲置产能，美国正试图向解除对另一个石油生产国委内瑞拉的经济制裁。尽管全球范围内原油和天然气的短缺造成了严重的经济破坏，但欧佩克仍坚持与俄罗斯合作限制能源的产量。
在与伊朗谈判的最后阶段恰逢乌克兰战争爆发，战争爆发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了大规模的经济以及金融制裁。欧盟正在维也纳协调伊朗核谈判，俄罗斯即是伊朗核协议的签署国，也是在维也纳举行的伊朗核谈判的重要参与者。乌克兰危机导致谈判各方立场强硬。
这些外交策略上的延误可能意味着，如果要对伊朗核设施发动先发制人式地袭击，美国或以色列将面临更大地风险。美国军官曾警告道，美国有一系列强大的军事选择来威慑伊朗。以色列已下令其军队为可能对该国发动的袭击做准备。
作为最后的努力之一，2022年7月上旬，拜登总统前往中东并会见了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领导人。在他的一份声明中，他提到了正在进行的伊核谈判。拜登提到“如果外交失败，美国及其盟国正在考虑其他选择。例如，在定于3月国际能源机构新举行的理事会上，我们将提出动议审查伊朗。然后，我们会将动议提交给联合国安理会，由其决定采取何种行动”。
在拜登访问该地区之后，普京访问了伊朗。他出席了“阿斯塔纳进程”峰会，并分别与土耳其和伊朗同行举行了会谈。这次会议是莫斯科向中东大国发出几个重要信号的机会。在与伊朗总统的双边会晤中，俄伊双方讨论了双边经济合作，并为俄伊之间签署新战略协议做了准备工作。普京强调莫斯科希望加强与德黑兰的关系，自乌克兰冲突开始以来，德黑兰的战略重要性不断增加。
从长远来看，俄罗斯还旨在加强中国-伊朗-叙利亚这一地缘政治网络。此外，俄罗斯还很想把印度也纳入这一网络中。金砖国家可能会采取外交政策，以建立不同于目前由美国及其西方盟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在2022年7月19日的会议上，莫斯科和德黑兰显然希望向全世界显示，一种新的地缘政治秩序正在出现，而西方现在的权力和影响力比十年前要小不少。这对美国和欧盟来说是一个真正的挑战，它们将不得不调整其外交政策、理论和政策工具，以免在国际竞争中被超越。
除俄罗斯外，伊朗跟中国的友好关系在不断加强，在损害俄罗斯威望的情况下，伊朗愿意响应中方要求。伊朗
a) 是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参与者；
b) 与中国在油田开发上是合作伙伴；
c) 积极参加上海合作组织（上合组织），上合组织成员国已于2021年9月批准启动伊朗加入该组织的程序；
d) 现在已将中国作为其最大的贸易伙伴、投资者、技术提供者，为伊朗提供了巨大的市场。
巨人伊朗具备充足的国家能力和人才储备以及先进的军事和海军建设计划。
地缘挑战
西方国家对伊朗在中东势力范围的担忧不仅与伊朗的核计划有关，还与其在政治、军事和金融等方面对伊拉克、叙利亚、也门和黎巴嫩等国的影响力有关。
趁着地区不稳定和黎巴嫩国力虚弱的局势，伊朗自1980年以来一直在黎巴嫩维持一支独立的军队。伊朗让真主党充当其政治代表，并向黎巴嫩提供社会服务以及教育，并借此渗透进了黎巴嫩的政治体系和社会。
为了制衡真主党的力量，包括美国、英国和法国在内的域外国家向黎巴嫩军队提供了支持，以色列军队和政界更是全面参与了黎巴嫩战局。
在伊拉克，伊朗从2003年到2010年向该国提供了财政支持，并训练了一支在该国政治中活跃的民兵组织。在其施加影响力时，伊朗正面临来自美国、英国、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的严峻挑战。在也门，通过向胡塞（民兵组织）提供资金和培训，伊朗自2014年以来阻止了沙特所支持的也门政府在该国的影响。
自2011年以来，与俄罗斯一起，伊朗一直是叙利亚阿萨德政府的重要支持者。两国是长期盟友，伊朗向叙利亚政府提供军事和财政援助。
沙特阿拉伯和阿拉伯联合酋长国（UAE）等阿拉伯海湾国家对伊朗在巴林煽动“宗派纷争”的行为极为关切，并多次要求伊朗停止支持巴林反对派团体。
国际危机组织列举了伊朗在西亚及其他地区施展地缘政治战略的几个原因。这些包括：
●通过“前沿防御”战略寻求政权的安全，这意味着它准备与国外（例如黎巴嫩、伊拉克）的敌人作战。
●采取行动保护什叶派穆斯林。伊朗是什叶派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而中东的大多数政权由逊尼派穆斯林统治者统治——尤其是沙特阿拉伯。
●打击美国、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等其他竞争对手，以维持既定秩序。
●通过与巴西、委内瑞拉和阿根廷等拉丁美洲国家的双边联盟，广泛地施加经济和金融影响力。
1984年，美国将伊朗指定为恐怖主义的“国家支持者”——这是仅有的四个被列入名单的国家之一。美国辩称，伊朗的行动在该地区造成了不稳定，它复制代理人和当地民兵组织提的行为证明无法“试图使其免受问责”。
联合国对伊朗的武器禁运计划于2020年到期，该禁运计划在各方签署联合综合行动五年后实施。英国对该决定表示担忧，但迄今为止未能就续签达成共识。
里海之争
从历史上看，作为北方邻国的俄罗斯与波斯/伊朗的关系盘根错杂，形成了复杂的政治、经济和社会联系。
最近俄罗斯与西方的不和加剧了西方与伊朗建立更深层次关系的必要性，这被认为是对莫斯科实施制裁后西方在外交上寻求的一个缓冲点。因此，莫斯科现在也热衷于重振自北向南的里海海上走廊。
四年前，经过22年的谈判，里海五个沿岸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阿塞拜疆和伊朗——计划签署一项里海划界的协议，并同意将所有非里海沿岸国家的军队排除在里海外。
在随后的几年中，协议中有四个国家批准了该协议，但伊朗并没有。其拒绝的原因既离不开苏联解体后重新划界里海的复杂历史背景，也在于伊朗希望扩大在里海的军事存在。德黑兰拒绝批准该协议不仅是因为它没有获得足够大的里海海域，还因为2018年的协议没有解决与海底划界有关的关键问题以及如何从邻国之间的边界点出发划出分界线的问题。依据国际法，伊朗将控制更大部分的海床，这些海床拥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这些未解决问题的复杂性反映在巴库和阿什哈巴德的交涉中，
对于归属有争议的里海气田，巴库和阿什哈巴德气田的分界线上存在分歧（斯坦雷达，1月22日）。
德黑兰对现有安排的不满正成为一个日益严重的问题。第六届里海首脑会议公开体现了伊朗的强烈不满，伊朗阻止大会在里海开通传统的东西航线，让与会国没有就此达成全面协议。这大大降低了俄罗斯开辟新航线的可能性。如果莫斯科要在新的贸易走廊上取得任何进展，它就必须对伊朗做出新的让步，这可能会引发其他各方的反对。俄罗斯可以完全依靠陆路，这将使南北走廊的效率降低。或者俄罗斯可以寄希望于伊朗不会挑战当前的安排，继续制定计划。
在2022年6月，在土库曼斯坦举办里海峰会的前夕，莫斯科曾预计，德黑兰与俄罗斯一样持有反西方的态度，两国将密切合作，在俄罗斯与印度洋之间开辟一条南北向的运输路线 .该计划将使俄罗斯能够有效地规避西方制裁。然而，由于伊朗与其他里海沿岸国家之间的持续分歧在会议上进一步白热化，莫斯科的提议并未成功。莫斯科继续在这一点上向德黑兰施压，俄罗斯承认如果没有伊朗的支持，很难就许多相关问题达成协议（Casp-geo.ru，7月6日；Nezavisimaya 公报，6月30日）。
由于伊朗海军在里海扩大了军事存在，就这些问题达成外交协议变得更加复杂。
这不仅挑战了俄罗斯里海船队的传统主导地位，也引发了德黑兰是否可能在海上挑战阿塞拜疆和土库曼斯坦的问题。
目前，伊朗在里海的海军力量还不足以挑战阿塞拜疆或土库曼斯坦，更不用说挑战俄罗斯了。但在阿什哈巴德峰会结束后不久，德黑兰举行了一次新的演习，以表明局势正在发生变化，明确宣布它现在有能力在里海独立行动，并列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得多的部队清单，包括“ 海军的各种水面和飞行单位，包括导弹发射器、海基直升机和无人机，以及电子战系统”（伊朗新闻通讯社，7月8日）。伊朗拥有据估计是“中东最大的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部队”。它的一些导弹能够打击距离伊朗2500公里（到达以色列、巴尔干和非洲东北部）的目标。
在德黑兰重申拒绝批准2018年协议之后，在里海地区现在莫斯科可能要面临更大的问题，这使得开辟新交通走廊的计划变得更难落实。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和土耳其对伊朗最近的举动的反应表明，一场可能的海军竞争很容易引发里海新的权力斗争——俄罗斯将不可避免地卷入这场斗争。目前，俄罗斯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即将于2022年 10月在俄罗斯举行的第二届里海经济论坛谈判上。第一次此类活动于2019年在土库曼斯坦举行。
本次会议的主要目标是在里海国家政府之间就贸易和经济合作达成协议。早在阿克套举行的第五届里海峰会上，里海各国就签署了该项协议。该协议旨在进一步加强和发展里海沿海国家在工业、贸易、能源、运输和物流、创新、旅游、信息和其他领域的交流与合作。
时任俄罗斯联邦政府主席的梅德韦杰夫表示，“这次国际会议的举办将有助于扩大里海国家从生态到教育等各个领域的合作”。他进一步补充说，“重要的是继续采取措施发展运输部门的合作，达成新的协议，通过建立的运输基础设施增加区域国家的贸易额”。在第二届里海经济论坛期间，将举行里海国家国立大学大会定期会议，大学可以在会上达成新的协议，即加强该地区的科教联系。经济领域的联合科学项目可能有助于该地区贸易和经济合作的发展。
《里海法律地位公约》尚未生效。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表示，希望伊朗议会尽快批准《里海法律地位公约》。因此，就目前而言，很难预测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以及伊核协议何时会最终得到解决。也许其他危机，例如最近发生在巴库和德黑兰之间的危机，最终将促使伊朗议员按照协议的规定，并更积极地评估《公约》的规定和各方在里海地区的活动原则。
文章选自IPP评论，2022年8月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