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新闻 | 贸易格局将会何去何从——王辉耀、玛丽·勒维、宗像直子

2021年1月30日

 

影响了世界贸易秩序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已经卸任。中国正在探索新的框架,比如目前正在讨论在没有美国的情况下参与TPP。随着美国政权更替,贸易秩序会何去何从?

 

关注着日本动向的中国——王辉耀(全球化智库理事长):

随着美国拜登政府上台,中美关系应该会比特朗普时期更好。拜登上任前曾表示,中国即是竞争对手同时也是合作伙伴。他很理性,也重视多边主义和国际同盟关系。这将不会进一步加速被很多美国企业所反对的中美经济脱钩。

比起美国而言,中国更加关注亚洲,特别是日本的动向。在世界范围内,亚洲地区的贸易额是在实际增长的,亚洲市场最具潜力。我预计亚洲将会占据未来世界经济总量的一半。

目前,日本是中国在亚洲最大的贸易对象,同时,中国也是日本最大的贸易对象国。正是由于这种密切的贸易往来,中国认识到日本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重要性,并开始积极考虑参与。

去年5月,李克强总理才第一次谈及TPP,但实际上政府上下在那之前就已经进行了研究。同年11月,国家主席习近平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峰会这一正式场合表示正在探讨加盟TPP,这绝不仅仅是一时兴起。

然而,日本政府对此态度并不明朗,给中国方面的印象也非常不好。5年前,日本首相安倍晋三表现出了欢迎中国加入TPP的姿态,但这次,从菅义伟身上看不出这样的态度。

有人称,中国加入TPP有很大的障碍,非常困难,我认为这么说是没有意义的。我认为沟通是必要的。中国并不是说不会与参与国达成协议。20年前,中国加入世贸组织(WTO),在那之后,有随意的更改过WTO的规则吗?中国当然是在清楚之后无法改变规则的情况下才参加的。

在国有企业、知识产权等特定的领域,TPP带来的障碍可能很大,但是中国经济也正在发生着变化。IP、人工智能、在线购物为代表的数字经济领域正在蓬勃发展,如果不保护知识产权那是不可能的。随着民营企业的发展,国有企业也必须进行进一步的改革。中国的目标方向,与TPP的方向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日本一定会在和拜登政府谈判,然后可能会根据拜登政府的回应来决定自己对中国的态度,但是最后,日本应该有自己的判断。日本可以将去年12月如中国达成基本投资协定的欧盟作为参考。

美国在未来两年内会优先处理国内事务——玛丽·勒维(雪城大学教授)

美国拜登政府的首要工作是国内重建。要摆脱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实现经济复苏需要很长的时间。在其任期的前两年中,很难想象其能在日本主导的、已经没有了美国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中有大动作。

特朗普政府的贸易政策倾向于将世界经济视为只由中国和美国组成。实际上除中国和美国之外的其他国家也在世界经济中占巨大比重,对这些国家而言中国是其最大的贸易对象。不论美国怎样倡议其他国家与中国经济脱钩,这些国家都不会跟进。有必要就中国在世界经济中应当起到的作用不断地谋求国际间的协调。

美国民众对于贸易政策抱有很高的期待。美国制造业领域的衰退已经持续了40多年了。中国加入世界贸易体系并不是造成这一现象的主要原因。美国的地方促进政策、医疗、劳工等国内政策因素影响很大。尽管如此,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仍然力主宣称只要重塑贸易体系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解决,而且还获得了支持,并在事实上推出了TPP。

最初,TPP是由美国主导的,但其目的并不是要孤立中国。其目的是展示一种中国应该遵守的贸易规则和体系,当中国不能遵守的时候美国等国家可以通过这一体系来保护本国经济,这才是美国(主导TPP)的理由。

在美国因为脱离TPP而失去被称为是“软实力”的话语权的时候,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做出了正确的政治判断。一方面促成了区域全面伙伴关系RCEP,另一方面表明了愿意加盟TPP的意图。但是,我认为,中国真正加盟的可能性是较低的。习近平的意图只是想要宣扬自己是改革的领导者的形象,而这一点在一定程度上已经通过RCEP实现了。

我认为,拜登政权在2022年中期选举前,会力图完善国内就业、社保、教育政策。如果其能够以此为跳板,在中期选举中保住民主党的优势,那他将很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将重返TPP纳入考量范围。

拜登总统认识到,世界上最富有经济活力的是亚太地区,美国如果持续将自己“置于蚊帐之外”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是,在考虑重返TPP时,必须考虑国内政治,通过重新谈判解决劳工保护是必不可少的。如果其要求在合理范围内,日本应该是会表示理解,但其他加盟国的太不并不明朗。对于各加盟国所面临的问题,美国能够给出什么样的贸易方案,将成为新的问题。(记者 华盛顿 青山直笃)

日美欧正在讨论新的规则——宗像直子(第一生命经济研究所顾问)

世界贸易组织(WTO)试图通过多边会谈重新制定国际贸易规则,但是却失败了。其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经济快速发展、竞争力不断提高的中国,仍然在强调其是发展中国家的地位,没有和发达国家一起实现合作自由化。

日本参与TPP的谈判,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在中国没有参与的情况下形成高级别的协定,由于成员国市场巨大,让中国不得不考虑加入。

我认为,去年中国表态考虑加入TPP是一种战略姿态。TPP协定中包含很多与中国的政治体制和产业政策不吻合的规则,例如国有企业、补贴、数字规则等。习近平政府急于加强产业竞争力,加强了对经济的干预。国家在不改变其竞争条件的情况下谋求加入TPP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中国真的认真考虑参与,那么一方面要展现出接受规则的姿态,另一方面要维持本国的制度和政策,努力制造大量的保留条款。有人认为,越南能够获得保留条款并成功得以加盟,中国也同样可以,但是如果将中国对于世界经济的影响力纳入考量的话,那将其与越南类比是难以想象的。

20年前,WTO欢迎中国加入,彼时人们曾期望中国会随着经济的自由化而放松国家对于经济的管控,并且在政治上和民主上做出改变,但那并没有发生。

如果中国由于加入TPP而降低了出口中国的商品的关税,那这对于日本企业而言可能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是,如果我们优先考虑短期利益并放宽了规则的话,我们将会在未来失去促进中国改革的杠杆。这不仅仅是谋求与中国保持经济关系稳定发展的日本不想看到的,也是未来整个世界的贸易体系所不愿看到的。

现实是,一旦经济状况恶化,制定贸易规则的优先级就会下降。目前全球肆虐的新冠肺炎疫情进一步提高了各国国内对于各国间差距的认识。但是,逆全球化实际上是本末倒置。贸易保护主义不会让这种差距消失。各国应该谋求的是应对变化的能力。

从目前来看,美国的拜登新政府可能会任用经验丰富的实干家。世界贸易秩序会随着技术进步和力量对比的变化发生改变。即使不能立刻回归特朗普世期推出的TPP,美国也应该与日本和欧盟深入探讨如何制定国际规则以应对高速数字化的进程,重新构筑起与新时代相配的贸易秩序。(记者 编委会委员 吉冈惠子)

 

文章选自朝日新闻,2021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