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韬：中美两国并非故意经济对抗，拜登面临国内最棘手问题
2021年1月13日
谢韬，CCG特邀高级研究员、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
2020年12月18日，中华美国学会、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与海国图智研究院共同主办的2020年“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系列研究会第三场“美国新政府与新时期中美关系”学术研讨会在线上举行。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谢韬发表演讲。
上周在中华美国学会的年会上，我讲到全球化造成的后果之一就是，国家之间的贫富差距在缩小，然而国家内部的贫富悬殊却越来越大，这是一个总体趋势。过去三十年中，国家之间贫富悬殊的缩小并没有抵消国家内部贫富悬殊的扩大，结果造成了世界范围内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都在上升。
王缉思教授也参加了此次年会，在会后的交流中，他提出国家之间的贫富悬殊也在拉大。他指出，在全球化过程中除了以中国和印度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受益比较多之外，别的国家都被抛在了后面。最富的国家和最穷的国家之间的差距日益扩大，这实际上与国内发展的形势趋同——即最富的人和最穷的人之间的差距在不断拉大。我完全同意他的观点。
中国和美国相比较，中国可能是全球化最大的受益者。按照经济学中要素价格均等化的概念，在理想状态下，如果全世界经济都完全开放的话，那么到最后所有国家之间的工资收入水平应该是趋同的。现在的问题是，中国普通工人的工资水平在不停地上涨，而且涨幅很明显，但各种数据显示，美国工薪阶层的收入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基本上停滞不前，扣除通货膨胀之后不仅没有增长，反而下降了。记得有研究指出，20世纪70年代以来，处于收入底层60%的美国人的实际收入反而下降了20%左右。也就是说，中国普通工人成了最大获益者，他们的工资不断往上涨，但美国工人的工资却往下降，这就是中美之间结构性的经济矛盾。
王缉思教授提到的另外一点也特别重要，那就是在经济性因素作用下两国之间会产生矛盾，但这并非两国领导人故意为之，而是意想不到的结果。例如，美国引领全球科技创新，但在把高科技变成产品的过程中，很多附带产业布局在中国，这样的结果是美国的资本家和投行赚取了最大的利益，在中国的配套企业次之，美国国内的工人事实上并没有从中获得太多好处。这不是美国政府故意所为，也不是中国政府故意所为。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中美之间的经济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结构性的，而不是两国政府故意采取战略性经济对抗。这是我想讲的第一点。
第二点，正如王缉思教授提到的，西方国家国内贫富悬殊在普遍增加。在全球化当中，受益最大的是收入占前10%的人，而不是中产阶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就美国而言，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国内政治出现了问题。美国政府没有采取相应的、更有效的社会福利措施，比如再就业培训、失业救济、医疗保险等，这样造成了美国国内中产阶级认为是自己吃了亏、中国占了便宜。也就是说，现在美国国内出现民粹主义、反全球化等思潮和力量，其根本原因之一在于美国政府没有出台一些重要的保护措施。那这个是应该归咎于民主党还是共和党呢？
我最近在很多场合都讲到，一个客观事实是，从1990年代以来，民主党比共和党更积极地推行贸易自由化政策。1992年克林顿总统上台，1994年签订《北美自由贸易协议》，2000年美国国会批准允许中国加入WTO，然后奥巴马时期又提出TPP。由此可见，过去20年里，推行自由贸易最上心、最用力的是民主党，而不是共和党。民主党不断推动自由贸易和全球化，但同时又没有给受到自由贸易负面影响最严重的美国工薪阶层提供相应的保障，如再就业培训、福利保险等。
可以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民主党在慢慢地共和党化。原来共和党跟华尔街离的比较远，现在民主党跟华尔街和一些美国高科技大公司走的很近，因此很多人说，共和党反而成了美国穷人的代表，而民主党成了美国富人的代表。特朗普敏锐地看到了这一点，宣称要成为工薪阶层经济利益的维护者，要追求公平贸易。总之，我认为当前美国国内工薪阶层面临的经济困境，民主党是主要原因。而共和党一直信奉市场经济，从里根开始就特别打压美国的工会组织。由此可见，一方面民主党大力推动自由贸易，另一方面共和党不停打压工会，在这两个因素的叠加作用下，工薪阶层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最后一点，我认为拜登上任后首先关注的不会是中美关系，而是疫情、经济问题、环保、移民、种族平等这方面的议题。另外我认为，拜登上任后最棘手的问题之一是如何处理民主党党内出现的严重分歧。民主党党内以桑德斯和AOC为代表的进步派不停对拜登施压，要求新政府提供更多的社会福利。我觉得现在美国国内两党政治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民主党内部出现了严重分裂，类似上个世纪60年代南方保守民主党和北方自由民主党之间的矛盾。相比之下，共和党内部的矛盾则没有那么尖锐。现在没有明显强大的势力反对特朗普，但拜登却明显面临不小的内部压力，这意味着在今后四年内，拜登的国内议程甚至外交政策都会受到进步派的强大掣肘。可以说，在民主党控制参众两院的表面利好下，拜登上任后要想完成“重建美国”，必须要先解决民主党内部“党建”的问题。
文章选自微信公众号“北京大学中外人文交流研究基地”，2021年1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