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大明:弹劾喧嚣下,莫忽视国会选举对美国政治的影响

2019年10月21日

刁大明,全球化智库(CCG)特邀研究员、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如果没有明确的两党共同支持的话,弹劾程序必然是耗时持久、纷繁复杂而又劳而无功的做法”,现任美国国会众议院农业委员会主席、民主党人科林·彼得森(Colin Peterson)至今仍不支持本党领袖发起的对总统特朗普的弹劾调查,他也是目前第116届国会众议院24个委员会的民主党籍主席中唯一的不赞成者。


当然,佩洛西或许也会对此表示理解,虽然他们在医疗改革、环境保护等诸多问题上分歧不小,但1990年首次当选的彼得森能够帮助民主党守住明尼苏达州面积最大、农业利益最为密集的国会第7选区实属不易。事实上,在上次佩洛西带领民主党人执掌国会众议院多数的2007年到2011年,也是彼得森首次出任农业委员会主席的时间段。


于是,在外界普遍关注佩洛西等传统自由派如何平衡亚历山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OC)等激进力量之时,彼得森一翼的存在似乎更加微妙。而佩洛西顺应AOC等人的心愿而开启的弹劾调查,正在将压力传导到彼得森一边。时至今日,国会众议院开启弹劾调查三周之后,包括彼得森在内的8位国会众议院民主党人仍未给予支持,其中彼得森等7位民主党人所在的选区都是2016年拥抱了特朗普的选区。国会研究巨擘理查德·芬诺(Richard Fenno)所言的“国会风格”(House Style)与“家乡风格”(Home Style)之间的撕扯可见一斑。


自2018年12月31日马萨诸塞州国会民主党参议员沃伦公开表达参选总统意向以来,外界关注的焦点似乎都在白宫,而不期而至的弹劾调查也刚好发出了一个提醒:国会也要在2020年面临选举。


缺乏悬念的国会选举和一个黯淡的前景


与椭圆办公室宝座的不二之争相比,国会两院选举的确更容易预先把握。这种把握的最大基础当然在于国会的规模与在任者优势的累积。毕竟不是唯一职位的选举,而且在预测意义上关于哪个党可以占据多数的总体判断就已足够。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不是面对两党零星数量席位差距的情况,国会选举的趋势预测往往更为容易。


同时,国会议员在连选连任的条件下实现了在任者优势的长期积累:国会参众两院的连任率在二战以来(1946年到2018年)可以平均分别达到80.1%和84.3%左右。具体而言,中期选举年的数字平均分别为80.1%和83.9%;大选年则平均分别为80.2%和84.9%。这种优势也确保了国会选举结果难以频繁发生颠覆性变化。


当然,这种稳定性的计算只反映了谋求连任者的连任与否情况,并未计入主动放弃连任的情况,所以与所谓的“中期选举魔咒”并不冲突。这个所谓“魔咒”反映在数字上大概是,总统所在党在中期选举年在国会参众两院平均失去3.6个和27.8个席位,而在总统大选年中当选总统的党则会在两院平均增加2.1个和15.1个席位。延循这些不同纬度的规模,在2020大选年的背景下,民主党保持国会众议院多数、共和党维持国会参议院多数的态势大概率会继续下去。


握在弗吉尼亚大学教授拉里·萨巴托(Larry Sabato)手中的“水晶球”也会告诉世人同样的预测。就国会参议院选情而言,35个改选席位中共和党占23个,进而需要攻防的战线更长。具体看,目前由民主党占据的阿拉巴马州国会参议员席位大概率将回归共和党阵营,而共和党目前掌握的北卡罗来纳、科罗拉多、亚利桑那三州的国会参议院席位呈现出致命的摇摆态势。于是,除非出现民主党在保住阿拉巴马的同时又斩获北、科、亚三州席位的极端情况,对民主党而言最大的优势也只是以共和党51席比民主党49席的结果而告终,从而应该可以预测共和党虽然可能减少多数优势,但不致失去多数席位。


虽然悬念乏善可陈,但民主党如果可以同时拿下科、亚两州共四个国会参议院席位的话,无疑还是具有重大利好的政党地理意义的,反映出西南各州的选民结构以及相应的政党归属变化:民主党将自1938年以来首次在科罗拉多州同时占据两个国会参议院席位、7个国会众议院席位中的多数、州长、副州长、州务卿、州检察官、州财政官职位以及州议会两院的多数;民主党将在1952年以来首次同时掌握亚利桑那州两个国会参议院席位以及本州国会众议院席位的多数。


就国会众议院选情看,萨巴托在9月30日,即佩洛西发起弹劾调查的不到一周后公布的分析认为,199个共和党席位中的5个席位存在变数,而235个民主党席位中的摇摆席位则达到12席。这个态势大概意味着,民主党虽然会在结果上缩小席位规模,但也还是不会丢失掉国会众议院的多数控制地位。


值得玩味的是,作为本届国会众议院唯一非洲裔共和党人的威尔·赫德(Will Hurd)的得克萨斯州第23选区早已被列为了民主党的“囊中之物”。


赫德这位前中央情报局(CIA)成员的从政故事一定可以成全最精彩绝伦的个案研究:拥有最长美墨边境线的选区近年来持续经历着选民生态的剧烈变动,2007年以来这个席位已发生了三次政党轮替,而如今的特朗普因素自然更是火上浇油;而作为历史上第七位选入国会众议院的非洲裔共和党人,赫德又始终面临着党派与族裔交错撕扯的身份认同困境。于是,选区和个人两个层面的极致感简直反映出了当前主流美国政治教科书中的所有核心议题。


2019年8月,赫德已宣布放弃谋求第二次连任;而曾经与赫德携手的非洲裔共和党人米娅·洛夫(Mia Love)早已止步于2018年中期选举,近年来被共和党人引以为豪的非洲裔同党只剩下南卡州国会参议员蒂姆·斯考特(Tim Scott)还算比较顺利地坐稳了议席。


柯里·菲尔茨(Corey Fields)在其专著《房间中的黑色大象:非洲裔共和党人的意外政治》(Black Elephants in the Room:The Unexpected Politics of African American Republicans)中曾这样评价赫德等人的存在,“(他们)展现了一个族裔不再重要的政治世界……选民的选择基于价值观、基于议题,而非基于肤色”。其潜台词其实是,非洲裔共和党可以用更加保守的立场导致共和党选民(特别是白人)失去对肤色的辨别力。于是在94.4%的法案中都支持了特朗普政策议程的斯考特自然无忧,而在81.7%的法案中支持特朗普的赫德也就不足以维护好本党的白人选民了。


不过菲尔茨的说法在洛夫身上却不太奏效:95.7%的“效忠度”还是没有帮助洛夫战胜民主党对手,其原因可能是保守立场虽然可以在共和党选民那里掩盖非洲裔身份,但女性和摩门教这两个标签却搞糟了一切。


国会参众两院分别保持共和、民主两党多数控制的前景,锁定了一个暗淡的必然:2021年1月20日无论哪个党的总统就任,他或她将面对的都是一个党派对峙、难以顺畅推动政策议程的分立府会。特别是如果民主党新总统就位的话,他或她就将是1968年以来首次上任之后旋即面对分立府会的新当选总统,于是任何新政见都会陷入在驴象党争中化为泡影的空前险境。


“特朗普议员”将重塑国会山政治生态?


今年8月,曾在特朗普政府商务部工作的卡塔莉娜·劳夫(Catalina Lauf)宣布竞选国会议员,努力争取在家乡伊利诺伊州国会众议院第14选区代表共和党迎战民主党在任者。26岁、危地马拉后裔、形象清新靓丽……劳夫简直就是AOC的共和党翻版,而且当选的话她也将取代AOC成为最年轻的国会议员,这些都足以让共和党阵营大呼兴奋。


不可否认,即便是传统而保守的共和党,在每次国会选举中也都不会缺乏新世代的参与,当然参与和最终当选还存在着很大距离。有趣的是,媒体或是其引导的舆论往往关注的是这些新鲜面孔,甚至给人感觉这些新世代正在“有效地”重塑国会山庄,但事实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却并没有离开过。


2019年10月10日,82岁高龄的民主党国会众议员妮塔·洛维(Nita Lowey)宣布2020年不再谋求连任,从而结束其32年的国会生涯。身为佩洛西的死忠亲信,洛维在本届国会中成为了极具权势的国会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的首位女性主席,但登上人生巅峰不久,她却选择退休,不免令人诧异。特别是洛维的前任,新泽西州共和党人罗德尼·弗里林海森(Rodney Frelinghuysen)也同样是在担任了一届两年的拨款委员会主席后选择退休。这不禁让人联想到目前美国国会财政立法制度与程序的腐朽与困顿已令人再无留恋之情。


自1921年以及其后50年左右的1974年两次重大改革之后已又过去了将近50年,而如今又将如何再次削弱权势委员会的影响力,从而达成新的均衡似乎已难比登天。如此资深的洛维也只是留下了所谓“双财年预算”这种“新瓶旧酒”的妥协式改革。戏剧性的是,钱袋权的历史周期性尴尬却可能成就克林顿家族。因为洛维所在的纽约州国会众议院第17选区即纽约市北部地区正好覆盖了克林顿家族在纽约的居所,前第一女儿切尔西·克林顿进而在理论上终于等到了开启从政之旅的最佳起跑线。


在2020年与切尔西同样面临抉择的还有前总统卡特的孙子贾森·卡特(Jason Carter)。现年44岁的贾森曾当选过佐治亚州州众议员,并在2014年代表民主党竞选过佐治亚州州长,但最终没能续写祖父的荣耀。如今,因为长期在任者提前退休,佐治亚州的两个国会参议员席位都将在2020年改选,外界认为贾森正在考虑是否要抓住这个良机。


与悬而未决的切尔西或贾森不同,肯尼迪总统弟弟罗伯特的孙子乔·肯尼迪已宣布放弃国会众议员连任,转而竞选马萨诸塞州国会参议员,即在民主党党内挑战在任国会参议员埃德·马基(Ed Markey)。


这场初选就可以决定大选的竞争颇为值得玩味:39岁的肯尼迪挑战73岁的马基,这看似是新世代新鲜力量对传统建制派政客发起了又一次挑战,而如果与肯尼迪家族的政治王朝相比的话,马基岂不才是真正的新鲜力量?无论如何,这也将是2020年国会选举中对民主党政治生态前景极具风向标意义的一局。


当然,除了这些新来者之外,还有很多两党政治家族要谋求连任:比如现任副总统彭斯的哥哥乔治、前副总统切尼的女儿利兹、前国防部长帕内塔的儿子吉米、前运输部长拉胡德的儿子达林等等都在各自选区保持着家族影响力。


更为值得关注的是,自己也要过“连任关”的特朗普也在努力安排着所谓的“特朗普候选人”。在招待好特朗普今年5月和6月两次访日之后,时任美国驻日大使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正式离任,回到家乡参与田纳西州国会参议员选举。有意思的是,这个决定是特朗普在推特上首次对外宣布的,委以重任之感不言而喻。


同时,也有传言说特朗普阵营正在说服2016年大选时的前竞选经理柯里·莱万多夫斯基(Corey Lewandowski)代表共和党参选新罕布什尔州国会参议员。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现任国务卿迈克·蓬佩奥到底会不会回到家乡堪萨斯州竞选国会参议员。虽然最近这位国务卿已经否认了多次,但在这个时间点他也只能如此表态。作为现任国务卿,蓬佩奥在这一刻承认参选的话,下一刻就要离开国务院了,所以他应该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最后的时机。2019年10月10日,堪萨斯州维奇塔地方媒体传出消息称,与蓬佩奥交往甚密的堪萨斯州商会主席艾伦·科布(Alan Cobb)宣布不参与国会参议员选举,这也为蓬佩奥的下一步动向留足了想象空间。


美国国会学者肖恩·塞里奥特(Sean Theriault)曾用所谓的“金里奇参议员”一词来形容发端于国会众议院的所谓“金里奇革命”——尤其是其加剧的极化政治——是如何塑造国会参议院的政治生态的。而今天,蓬佩奥、哈格蒂等人如果真的走上国会山,会否意味着出现类似的所谓“特朗普议员”呢?


2018年中期选举已显现出这一趋势,当时特朗普公开支持了75位候选人,他们中的42位成功选入国会两院,如今成为特朗普最坚定的拥趸。而今,这一趋势如果延续的话,就意味着特朗普的影响将在国会和联邦最高法院中被不同程度地保鲜数十年。这也是我们在未来12个月留一只眼睛给国会山的原因所在。

文章选自澎湃新闻网,2019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