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中英:21世纪,我们靠什么维护和平与缔造和平?
2018年11月15日
庞中英,CCG特邀高级研究员,中国海洋大学海洋发展研究院院长
摘要:从1945年到现在已经73年了,中间除了爆发了冷战,也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但基本上都没有达到全球大战的规模,第三次世界大战终于没有发生。这73年和平的经验到底是什么?
2018年11月11日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签署停战协定(armistice)100周年的时刻。法国在巴黎举行了隆重而简要的纪念仪式。一战有关国家的领导以及各国民间的代表,该来的都来了。一战停战百年,如同4年前(2014)一战爆发百年,再次引起了人们关于一战的密集评论。有关的历史学者、国际关系专家,甚至有关的经济学者等等纷纷发表看法。与2014年不同,在2018年,世界局势似乎恶化多了,人们有更多理由担心世界在21世纪再次滑向“大战”——毁灭文明的攸关者之间的系统性冲突。
在这个最重大历史事件的纪念时刻,我们最需要的也许不仅是对目前一些挑战人类“和平发展”进步局面的逆流的忧心。我们需要如何应对和平面临的挑战,提供在21世纪维护和平、缔造和平的根本方案并付诸行动。
对大国之间的冲突(下称“大国冲突”)的治理是今日叫做全球治理的最早的和原初的中心任务。1815年,拿破仑被打败,欧洲进入后来的“百年和平”;但是,到了20世纪初,“百年和平”逐步结束,欧洲秩序瓦解。以一战的爆发为标志,“百年和平”终于为世界大战取代。
我们知道,“百年和平”是19世纪治理大国冲突的成果(在广阔的包括俄罗斯和土耳其在内的大欧洲)。那么,1815年-1914年,欧洲人到底发明了什么方法维持了和平甚至缔造了和平?
这就是公认的“欧洲协和”(European Concerts)。百年来,这一实践之有效结果一直吸引着研究者。不过,在中国,到现在,这一在欧洲、北美、澳洲等为人们熟悉的产生“百年和平”的“欧洲协和”并不为大众知道或者理解。本文并不想在这篇小文中介绍“欧洲协和”到底是如何工作的,因为已经有汗牛充栋的研究。随便学术搜索,就可以获得关于欧洲协和的海量研究资源。我只想说的是,20世纪初,“欧洲协和”衰落并崩溃后,大国冲突失控,世界大战爆发。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际联盟(“国联”)并不是“欧洲协和”的重建者。也就是说,“国联”没有发挥新的大国协和的功效。100年前的11月11日,列强们签署的不过是一纸“停战”协定。“停战”不是“终战”,而是下次大战的间歇。
这一点如同20世纪50年代初的朝鲜战争的“停战”。朝鲜战争一直“停战”到今。目前,韩国和朝鲜、以及美国和中国等在讨论如何让朝鲜战争的停战转变为朝鲜战争的终结(“终战”)。
1939年,在欧洲,“停战”终于结束,更残酷、更系统、更具毁灭性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汲取欧洲为中心的两次世界大战的深刻教训,1945年诞生的联合国(United Nations)是20世纪的世界协和。联合国保留了当年“欧洲协和”中最为宝贵的精华,即各国在这样的普遍性国际制度中寻求集体安全与和平共处。
从1945年到现在已经73年了,中间除了爆发了冷战,也爆发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但基本上都没有达到全球大战的规模,第三次世界大战终于没有发生。这73年和平的经验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这是因为大国都有核武器,确实,核武器的同归于尽功能(“相互确保毁灭”)使大国之间不能轻易使用核武器。但是,我们不要忘了,正是大国之间通过协和,即在全球和其他层面上治理了核武器,核武器才遏制了战争。
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后,美苏通过双边和多边协和,治理了核武器的盲动,构造了核武等战略武器的国际秩序。这才是冷战没有升级为核大战的原因。最近,美国特朗普政府要废除《中导条约》甚至走得更远,这是自毁和平,而且会重新导致恶性循环的战略军备的竞赛,极其危险,并可能打开潘多拉盒子,引发21世纪重大的全球战略危机。
世界和平遭受的挑战的根本解决之道就是全球治理。有人以为全球治理只是讨论和解决一些所谓“低级政治”问题,尤其是经济全球化以及全球社会变动产生的全球议题,如贸易投资、贫困、废气排放、移民、有组织犯罪等。实际上,全球治理首先和最重要的是关于和平的,是为了预防(阻止)战争和治理战争的,尤其是预防以及管理大国之间的战略冲突的。
我们必须把过去70多年的世界和平归功于国际协和体制——联合国体制。如今,足以让我们担心的是,这一联合国体制,在冷战结束后的25年多没有得到足够和有效的改革(现代化)。新出现的威胁和平的各种问题,现有的国际体制不足以应对。
不过,我们应该充分肯定多边主义者、全球主义者为21世纪的全球秩序而不是全球失序做出的不懈努力。这些努力是走向21世纪的全球协和的基础。
什么是21世纪的全球治理的优先任务?我的回答是,仍然是维持和缔造大国之间的和平。大国之间的和平仍然是全球和平的关键。全球治理能维持和缔造全球和平吗?我的回答是,一定能。而且,通过全球治理缔造的和平是可持续的或者长期的和平。
21世纪的国际协和,不仅能够缓解,甚至解决所谓“修昔底德陷阱”(“占据统治地位的大国”与“崛起的大国”之间的冲突),而且可以缓解和解决在同一历史时空同时“崛起”的“新兴大国”之间的冲突。
不过,我们同时也深知全球治理的局限性。这里不是夸大全球治理的功效。美国正在退出不少进行全球治理的国际制度安排(“退群”)。如果美国不参加或者消极对待全球治理,那么,全球治理在预防和阻止大国冲突上的作用无疑将打折扣。欧盟国家,包括今日马克龙总统的法国,对美国退出一些全球治理进程非常忧心,也在寻求新的全球治理之道。不过,如果目前的民粹主义驱动的民族主义在欧洲死灰复燃并得逞,诸如马克龙等欧洲的全球主义者的努力也可能功亏一篑。
所以,目前全球的大国冲突似乎在恶化。有人为大国冲突的前景而悲观。我则谨慎乐观,因为我们可以通过协和机制在全球和区域层面治理大国冲突。一战的教训,归根到底的一点是听任国际协和遭到破坏;二战的爆发是因为一战后并没有成功地重建国际协和。1945年以来的70多年的总体的全球和平,是因为联合国以及其他各种国际制度而产生的伟大的全球治理。这一全球治理正是我们时代的和平保障。为了21世纪的和平,我们需要升级和强化现存的全球治理。
文章选自华夏时报网,2018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