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宁：“WTO+”说明多边贸易体制仍有吸引力

何宁，全球化智库（CCG）高级研究员、商务部世贸司原司长

　　世贸组织（WTO）从其前身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ATT）创立至今已有70年，现在可能是最困难时期，关键在于缺少领头羊。目前WTO会员国已有一百六十四个，各有各的利益和想法。同时，发展中国家占比也越来越大，发展中国家在发展当中遇到的困难不一样，寻求的利益也不一样，而由于多边贸易很重要的原则就是协商一致，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一家不同意，不参与形成共识，决策就很难顺利达成。

　　目前的困难也并非一夕而成，十几年前已有端倪，2003年的墨西哥部长级会议是一个重要转折点。在此之前，即使一些发展中国家在很多问题上表达不同意见，但因为当时美国、欧盟、加拿大、日本等主要发达经济体还起着关键的带头作用，基本上能够发挥领导力，促成决议。而现在，特朗普政府对多边机制不感兴趣，甚至有声音怀疑美国2018年要退出WTO，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新的领头羊，WTO机制自然面临挑战。

　　如此一来，大家都希望有新的力量能够发挥带头作用，不少声音都希望找个“大块头”，让中国来带这个头。尽管中国现在占全球经济分量很大，贸易上排第一，经济总量上排第二，但真的能当好这个领头羊吗？

　　多年前，有一句玩笑话用来形容中国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叫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意思是一项决策如果少了中国的支持，恐怕很难做成，同时，中国也尚不具备凭一己之力推动世贸决策的能力。

　　整体来说，目前全球多边贸易受阻的大背景是金融危机之后的世界经济下滑。现在虽已有起色，但还没有恢复到繁荣的程度。而小背景就是特朗普治下的美国突然对多边体制不感兴趣，不过美国有大选，未来政策可能还会回到对多边贸易体制有利的方向上来。

　　所以WTO成员国应该坚持，把目前这个困难时期熬过去，虽然目前维持体系也不一定能够促成重要谈判成果，但是一旦散伙，失去了这个多边贸易体制，会出现大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美国退出WTO，只要其它成员坚持不退出，WTO框架还在，大家遵守规则、保持这个体制，那么唯一的变化就是美国人退出了，而且这不会是永久的问题。

　　中国在WTO当中的利益是在变的，坚持的东西也在相应变化。从经济诉求上讲，中国不仅与发展中国家有着共同语言，而且在越来越多的问题上与经济更加发达的国家的诉求相近。比如投资方面，我们以前只关注保护东道主的权益，因为对外投资还不多，我们会认为投资方权益是发达国家的事。现在对外投资数量增长了，所以同时也要考虑怎么保护投资方的利益。这就是一个变化，我们的诉求会因为自身发展水平的变化而变化。

　　中国会变化，其他国家也是一样。在多边谈判当中，不同国家会根据自己在具体议题上的立场和利益来划分小团体，和诉求相近的国家共同发起提案。发达国家或发展中国家都有各自的利益，而在追求共同利益的时候，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总体利益在一些大的问题上是不尽相同的，160多个国家要能协商一致谈何容易，这是一个多边贸易体制必然遇到的问题。

　　其实欧盟也是如此，原本15个成员国的时候大家利益差异较小，都还常常发生摩擦。现在有25个成员国，内部发展水平也存在不一致，决策就更难统一，做决定所需的时间周期当然更长。

　　在困难时期，中国如何支持多边贸易体制？从大的方向来讲，关键还是练好自己的内功。也就是说，我们自身的管理体制、规则以及对WTO的承诺是不是能做到位，都是很重要的。

　　十九大提出要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让更多的国家共享发展的好处。为了体现这种理念，我们需要一个更高水平的开放局面，尤其是应该在一定程度上增加我们的进口。进口量大了之后，在世界经济、贸易活动中的发言权才会大。

　　以中美的贸易数字对比来看，2016年中美对外贸易总量大致相当，都接近4万亿美元，但进出口占比结构却有较大差异。美国的出口是约1.6万亿，进口是约2.3万亿。中国则几乎反过来，出口是2万多亿，进口是1万多亿。

　　美国人在世界经济、贸易问题上的发言权，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其为世界提供了一个大市场，为其他国家的产品、服务提供市场。中国虽然经济总量大了，提供的市场也比以前大，但仍然稍显不足，要能达到进口额占总贸易额的一半，甚至一半以上的程度，中国的发言权才会更大。所以我们现在还没有真正担当多边贸易体制领头羊的能力和地位，这跟我们的进口数字也是相关的。

　　当然，我们现在采取的一些举措，比如在消费品方面主动减税、主动降低金融领域的市场准入门槛，这些都是好的开始，是一个正确的方向，体现了对多边多边贸易体制和规则的支持。

　　中国刚加入WTO的时候，在头一个十年的时间里面，可以说是大踏步地履行自己的承诺，改变原有的体制。当时国际上认为中国变化很大，对中国期望值也很高。但是后来，承诺基本上都得到履行之后，改变的空间自然变小，速度也放慢，中国在外界看来可能就没有原先那么主动，这之间有一个反差。

　　但是，现在是多边贸易体制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们更需要强调多边贸易体制的严肃性、坚定体现对多边贸易体制及其规则的尊重。我们如果在关键时刻把这些基本原则和精神守住，就会开始成为一个榜样，得到更多国家的信任，从而在未来发挥更重要的角色。

　　当下自由贸易区之所以盛行，就是因为多边贸易体制本身遭遇了困难，但是，不管自贸区如何发展，其规则还是要基于WTO这个多边贸易体制的规范，在这个基础上才能顺利实现。自贸区有一个外号叫“WTO+”，因为现在全球160多个WTO成员国，几乎每一个自贸协定里面都少不了这些成员国的影子，那么他们作为WTO的一员，其贸易规则也要符合WTO的规范。所以WTO是一个基础，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建立成员之间的其他优惠就没有问题，否则就很可能遇到问题。

　　多边贸易体制遇到困难的时候，双边和区域贸易协议发展势头肯定增强，因为大家都要寻求其他手段实现自己的诉求和利益。但是双边及区域协议同样大费周章，不如多边机制事半功倍。

　　WTO能从最初的23个国家发展到现在164个国家，本身就说明了多边贸易体制的作用和吸引力，这个东西不会说垮就垮掉，因为它的作用、吸引力还在。所以从总体上判断，虽然WTO现在是困难时期，因为缺少领头羊而出现一个真空，但这个困难时期总会过去。

　　（本文根据何宁2017年12月18日在CCG“从WTO部长级会议看全球多边贸易体制的未来”研讨会上的发言速记整理，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