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严忠：中国崛起与公共卫生挑战
2016年11月21日
主持人与嘉宾合影
五年前开始，中国国民生产总量首超日本，跻身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大国崛起的步伐稳稳向前。但经济飞速发展的背后，却慢慢显现出一些隐患。
让人窒息的雾霾：消失的建筑物、无处跳广场舞的大妈、满街横飞的口罩等等。
还有我们常常听到的关于药品和食品的安全问题，还记得一档叫《每周质量报告》的节目吗？想说中国人民真的是水深火热，还有什么敢吃？
当然还有其他的卫生安全问题存在。那么究竟现在的中国公共卫生安全出现了什么样的问题？中国政府又该承担起哪些义务呢？
不熟悉的疾病的恐惧，往往会成为社会不稳定的一个放大器。疾病爆发可以削弱政权的合法性和政治制度的基础。疾病也可以影响战争的进程，甚至战争的结局。
早在约2500年前，在古希腊将军修昔《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就记载了当时所谓的雅典瘟疫，我估计可能就是后来我们说的天花，就造成了空前的恐慌和社会失序。
早在18世纪，法国的思想家卢梭就提出了健康以及人口的规模对于政体的活力和国家的强大至关重要的理念。18世纪末期，美国费城的黄热病，3个月之内就导致了近5000人死亡，迫使联邦政府关门，首都当时在费城，陷入瘫痪。
16世纪的时候，欧洲殖民者能够轻易的征服美洲，实际上不是因为他们所携带的坚船利炮，也不是他们所谓的先进文化。根据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的说法，恰恰是因为这些殖民者身上所携带的天花病毒，这些天花病毒是殖民者最强大的盟友，也是最致命的武器。最近的一个研究发现，95%的土著人口是被天花杀死的。
这张图实际上显示出疾病可以用直接或间接的方法来影响国家的实力、军队的战斗力、执法能力、官僚的执政能力，从而影响了国家的安全。
同时，疾病的爆发也可能影响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比如国家为了应对传染病，而采取一系列激进的措施，包括强制的隔离，可能会引起社会的反弹，从而带来社会的不稳定。
中国比较独特的问题是它是花了比较短的时间要去走发达国家差不多上百年才能走过的工业化道路。
同时因为我们处于这样一个社会安全保障体制处于初级阶段，本身还不完善的情况，于是所面临的环境一系列卫生安全问题，就将对健康造成尤为严重的危害。
中国在全球健康发展和安全上，实际处于一个十分中心的位置。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同时流动性大，所以它的疾病负担就比较多。如果我们用伤残疾病调整生命年，DALY来衡量疾病负担的话，中国的疾病负担差不多是全球的13%，而且历史上中国曾经是不少重大传染病首先袭击的地区。
上世纪1910到1911年，在中国东北流行的鼠疫，它被称作是20世纪世界上最严重的一次流行性鼠疫，这场鼠疫夺走了6万余人的性命。
还有很多发生在中国，开始于中国的传染病，比如非典、禽流感，如H5N1、H7N9，这些都是比较新型的禽流感病毒。其中H7N9型禽流感是全球首次发现的新亚型流感病毒，而每次疾病的爆发，我们都知道都给人民生命财产和经济发展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它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会得到放大。
这个图显示出全球一个航空的网络，它每个点之间的连接表示两个机场之间的客流量。这个网络包含近4000个机场和25000个连接，而每年的总客流量大概是30个亿，差不多是整个印度人口在一年之内倒腾了3遍。而一个新的病毒可以从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到另外一个地方。通常不超过36个小时，这也是解释了为什么当年的非典病毒从广东传开之后，还没传到北京，就已经先通过香港坐飞机到多伦多了。由于受非典的影响，当年中国的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半个百分点。
回看过去70年，中国卫生事业实际是取得了很大进步的。
整张表格清晰显示出中国人均寿命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得到显著提高。1949年的时候，差不多35岁，当然，这个数字可能不一定准确。1980年的时候就达到差不多68岁，2015年的时候，这表上面没有，就已经超过了76岁，已经大大的高于全球人均寿命——71.4岁。而且中国在过去的20年里，基本完成了卫生领域的千年发展目标，特别是在妇女儿童健康、艾滋病、疟疾和结核病的防治、安全饮用水和卫生实施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进展。
有人说这是中国经济起飞造成的。其实不够准确，经济发展显然不是一个唯一的原因。
中国在这张图中实际处于最下方。如果与哥伦比亚、马来西亚这种发展中国家比较，他们80年代初与中国的平均寿命几乎是差不多的，经济发展显然没有中国快，但是他们平均寿命的增长均不低于中国，而且是高于中国的水平。
一是传染病，二是非传染病和危险因素，像吸烟、肥胖这些危险因素，三是老龄化，四是精神健康，五是环境健康。
目前全球新发现的40余种传染病已经有半数在中国得到发现，中国目前是世界上15个受艾滋病影响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中国慢性乙肝和丙肝感染者是占全球的四分之一。差不多在十年前的时候，十分之一左右的中国人差不多都是乙肝的病毒携带者，这解释了为什么中国肝癌的比例占几乎全世界的一半。
肺结核，像我们这一代的话，每个人都是带菌者，但是由于人为的歧视，缺乏对病源的有效控制，药效的低下，缺乏资金，中国也是目前世界上结核病负担最重的国家之一，患者的数量仅次于印度。
中国还面临许多急性传染病，比如中东呼吸综合征，寨卡病毒的威胁，防范新发和烈性传染病这一领域，跟发达国家相比还是有些差距。举一个例子，全球差不多有56个生物安全的顶级实验室，我们叫P4实验室。
P4实验室是用来处理最危险的病毒的，比如埃博拉病毒。美国有15个这样的P4实验室，台湾有2个，印度比我们经济差一些，有4个这样的实验室，但是中国在非典之后开始建P4实验室，一直到2015年埃博拉病毒来的时候，还没有建成一个像样的P4实验室。
2015年1月份，终于宣布在武汉病毒所建成，由于缺乏高等级的生物安全实验室，所以国内很多新发的例行传染病研究基础落后，在生物安全的防控和疫苗、药物的储备等方面会显得不足。
中国现在非传染性慢病引起的死亡已经占死亡总人数的85%，而在1991年的时候，这个数字才73.8%。根据2011年的世行报告，如果中国不采取有效措施，差不多到2030年，中国非传染病的负担将会增加至少40%。
头号杀手——心脑血管病。差不多每死亡3个中国人当中，就有1个是心脑血管病患者。
根据2014年权威杂志柳叶刀的描述，全球归因于四高，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体质指数，我们叫四种危险因素。
此图显示：1980年的时候，中国有四种危险因素导致的死亡占全球的15.6%，2010年差不多到20%，这两个数字都是处于世界第一。在这四种危险因素当中，高血压和高血糖对我国患者的影响是最大的，我们看成年人中高血压的患病者已经高达三分之一多了，在差不多十年前的时候，我记得有一个数字才18%，现在累计的高血压人数已经突破了3.3个亿了。
重度吸烟、重度饮酒、不良膳食、体力活动不足、多吃油炸食品、熬夜等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让中国的肥胖率急剧上升。在发展中国家，中国成年人超重者的增长速度仅次于墨西哥，而美国、英国、澳大利亚等几个发达国家已经被中国甩在身后，跃居世界首位。而肥胖不只引发三高，也导致中国糖尿病的患病率呈爆炸式的增长。
图中显示：我国糖尿病的患病率，大概已经从1980年的1%，达到现在2010年11.6%，这个数字比美国还高，因为美国只有11.3%，现在中国的糖尿病人数是世界第一，1.14亿，大家称呼中国是世界糖尿病之都。
更加让人不安的是，差不多现在每两个成年人当中就有一个人血糖偏高，这是糖尿病的前期症状。现在60%的国内糖尿病人不知道病情，只有26%的病人得到医治。所以我们在某种意义上，我们面临着所谓“剩糖”时代了。
空气污染、水污染、土壤污染、抗生素的滥用，实际上超过50%的国人是长期暴露在无污染当中。
举个例子根据2009年一个中国不孕不育现状调研的报告，中国每8对适龄夫妇里面就有1对是不孕不育。实际上适龄不孕不育的比例已经从1990年的3%上升到2009年的12.5%，到15%，这已经是非常接近发达国家的水平了。目前中国有差不多4000万不孕不育的患者，这个可能跟生育意愿有关系，有些人可能就是不愿意生，但是环境污染对于精子的质量、数量有非常不利的影响，被认为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空气污染会带来严重的健康后果，中国每年死于空气污染的人数超过了160万人，是全球污染致死率最高的国家。
2010年，世界卫生组织和一些大学做了一项研究，他们发现室外空气污染每年导致中国120万人死亡，占到了全球总量的40%。与此相关的是肺癌病例的上升，目前已经占所有癌症病例和死亡人数的25%，四分之一。
水污染是中国经济飞速崛起付出的另一个代价。中国有70%以上的湖泊和河流遭到了污染，其中有接近40%的河流遭到了严重的污染。世界卫生组织估计中国每年有接近10万人死于水污染相关的疾病。
土壤污染是另外一个问题，有些研究人员已经估计多达70%的农田被有毒化学品污染。而工业化和农业化中对有毒化学物质的广泛生产和消费，污染水源、空气、农田，导致了差不多有近500个癌症村，这个地方称为癌症村，是因为他们这些地方，癌症的发病率是异常的高。
在美国，食品被打生长素，据我所知是不被允许的。当然，食品安全的问题不只是中国一家的问题，因为现在我们全球化的发展，包括汉堡包里面的供应商可能有超过100家的供应商，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那整个就都出问题了。所以我们看到在台湾，在美国，在德国，都出现过食品安全的问题。即使像美国这样一个监管食品安全的监管总局FDA已经成立差不多100多年的国家了，它现在实际也面临监管一系列挑战，包括资金不足这样的问题。中国已经在采取一些行动，2015年颁布了所谓历史上最严的《食品安全法》。
但比较值得担心的是如何让监管措施真正好的执行下去，这实际上需要守住基本的道德底线。
中国所面临的这些公共卫生的挑战对中国的崛起构成了很大的威胁，具体反映在它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社会政治稳定、国家的安全，甚至中国梦的实现，都是一个很巨大的挑战。
卫生问题、疾病爆发、食品安全、环境健康，它是关系到国家的利益和中国的国际形象。非典期间，差不多有110个国家与中国暂时断绝了贸易往来，而这种健康问题对军队的战斗力也有着潜在的影响。
原来的武警部队的司令员到下面做一个调查，他发现农村的污染已经开始影响到征兵了。南方有一个乡镇因为污染，19年，据说没有选出一个体检合格的士兵。这是对国家安全的影响。
疾病也影响了中国梦的实现。习近平主席提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是近代以来，中国人民最伟大的梦想。但不难想象，如果中国人民没有清新的空气来呼吸，没有安全的水来引用，也没有未受污染的土壤来生活、耕作，那么要实现中国梦是很难想象的。
我觉得政府应该立即采取措施，来减轻巨大的疾病负担，当然，现在我们政府已经采取了一系列的积极措施。
但是我认为政府可以做的更多更好，特别是在应对新发和例行的传染病方面，我们需要改革健全应急管理体制，建立一体化的防御体系，争取在疾病流行早期做到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
在预防，包括精神疾病在内的非传染性慢病方面，我觉得可以把非传染病的防治提到国家发展的战略高度，特别是在健康教育上面有更多的投入和更多的创新，把定期体检纳入到医保的报销范围，这对降低死亡率非常重要。高层也应该以壮士断腕的这种决心来推动更加给力的经验措施，来避免健康推进政策被一些特殊的利益集团绑架。
国家领导人，比如可以公开的在电视上亮相，提倡戒烟，通过大力宣传，让健康的生活习惯深入人心。
另外，我们要加强各部门之间的协调和中国治理，这种协调，很多问题不是卫生部门一家的问题，比如环境健康，应该加强卫生与环保部门之间的协调，食品卫生问题应该加强卫生与农业部门的协调，在防治药进口政策调整问题上要加强商务部门与卫生部门之间的协调。
我特别提到仿制药进口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因为中国现在癌症的人口越来越多，而且对这种有效的抗癌药的要求也就越来越多，印度仿制的抗癌药易瑞沙流行于国内患者群的价格还不到进口药的十分之一，在剂量、安全性、效力、质量、作用以及适应性方面，与正版药几乎是相同。但是很奇怪的是在国内却被公开视为假药，不允许进口，只能通过代购承担风险，因为如果代购被发现要坐牢的。所以有时候会想这个问题，你见过救命的假药吗？
在这过程中要充分发挥媒体、非政府组织的力量，使他们在决策和政策执行当中起到应有的作用。
健康问题，现在是已经提上了日程，关键的我们要看政策的落实，这最终我认为取决于能否有效的推进治理的改革，包括改革官员的激励体制，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中央与地方的关系。
没有全民健康，就没有全民小康。在中国大国崛起的道路上，让百姓喝上干净的水，呼吸新鲜的空气，有病可以医，吃上健康的安全食品是政府的责任和义务，我们也希望全民小康时代能够早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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