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普顿：无论谁当选美国总统，都不会是世界末日
2016年9月28日
2016年9月22日，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在北京总部举行“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圆桌会，美国知名中国问题专家、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中国研究系主任戴维·蓝普顿发表主题演讲并与到会嘉宾、媒体进行了深入交流。
在他看来，中国在国际体系内的发言权越来越大，对于美国企业来说，支持中美关系发展非常重要。但中美在军事上都将对方当作假想敌，对彼此的未来走向信心不足。他预测希拉里将当选，但无论谁当选美国总统，都不会是世界末日，因为两国彼此需要，有着共同利益。
非常高兴回到北京，并见到在座的各位。我第一次来北京的时间可能要早于在座的所有人，那是在1976年10月10日，当时的北京都是胡同。我一直认为，中国取得了巨大的进步，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像中国这样如此快速、如此积极、如此大规模地发生惠及如此众多人口的改变。因此，我对中国人民取得的成就充满了尊重之心。但我们是两个国家，这也是问题产生的原因。与此同时，我们还要意识到，我们相互依靠，我们相处得好，未来会发展得好。
在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的大框架下，我想要讲四个问题，四个相互关联的问题。
我们取得了一些积极进展，我首先讲一些积极的进展。第二点是我们关系中所面临的重要挑战。第三，美国选举会如何影响中美关系。你可能认为，中美关系是美国大选最重要的话题。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大选的主要内容与中国无关。中美关系或许不是重要议题。尽管如此，无论谁最后当选，他（她）都有义务来做一些事情，与选举期间的承诺有关。最后，我将谈论我们未来可以发展和推动的一些事情，加强我们的关系，以及哪些重要领域可以推进。
中美关系中三点积极进展：维护现行国际规则、开放服务业、对美投资增加
首先是积极的一面。最近，奥巴马总统希望会见正在联合国参加会议的李克强总理，这是非常积极的。因此，根据礼仪的要求，他没有义务这样做，而且他也面临其他问题。但他想要花时间了解中国，了解中国领导人，了解双方共同关心的问题。我想，更重要的是李克强会说什么。有关他的发言的报道中，出现了一个词：规则，国际社会必须维护的规则。这些规则是二战后形成的，帮助维护世界和平70年，这包括联合国体系、布雷顿森林体系，我想，他所说的规则可能并不包括美国在全球的军事联盟。美国关心的根本问题是，中国是要参与二战后体系，还是想要改变这个体系。美国担心，中国想要快速改变该体系，让我们处于劣势。中国在国际体系内的发言权越来越大，当然，中国应该在该体系内应该拥有更大的发言权。但我们想要看到该体系的演进（evolution），而非革命(revolution)。从我读到的报道表明，李克强的话是想要让我们放心。
奥巴马总统与李克强的对话谈到了对美国至关重要的一些政策选择。美国对于进入中国市场中的服务领域十分关注。目前，中国正在努力实现经济平衡，服务行业正在获得快速发展，这意味着巨大的机遇，对外国企业也是如此。一些国家的部分市场领域不想对外国人开放太快。这很正常。两位领导人提到，他们正在贸易和投资领域取得进展，而中国也在努力减少外国企业不被允许进入的行业数量，这是好消息。对中美关系给予很大支持的是美国企业界。当人们批评中国时，美国企业界却总是保持沉默。对他们来说，支持中美关系发展是很重要的。
两位领导人也谈到了增加中国对美投资的问题。这很重要。底特律城市的故事，你们肯定听到了。不久之前，底特律城市破产了，人口流失，企业破产。中国投资者进入底特律，帮助这座汽车城重新获得活力。俄亥俄州也正在大量吸引中国投资，雇用当地人，9000人正在为中国工厂工作。当地的社区和政府，他们想要就业机会，他们需要经济发展，他们才不会管什么南海岛屿。在谈论问题之前，我们需要记住两国关系所取得的进展。不仅是一把手，其他领导人也要持续交换意见。国家和地方层次的领导人要不断交流。
中美关系面临三点挑战：战略关系减弱、友邦的难题、彼此信心不足
第二部分，我想坦率地指出，我们之间也存在一些问题。在我看来，中美关系第一个大问题是，两国战略关系的不断减弱，即军事关系正在被减弱。两国军事交往正在增多，代表团交往增加。但事实上，当你询问两国军方，如果准备下一场战争，未来将会和谁打仗，将来谁是对手，不幸的是，都在把对方当作假想敌。当然，我们正在打击伊斯兰国、打击基地组织，但它们并不是国家，只是机构或组织或个人。中国将其进行的一些演习描述为夺岛演习，这正是美国所担心的。我们在战略上相互担心，中国也在指责美国同日本进行军事演习。两国军事之间正在发生的进展很糟糕，正在向军事敌对状态发展。我们向韩国提供导弹防御系统，在中国看来是不友好的。当然，我们也把一些网络袭击的源头归结于中国。
我们有着很好的经济和文化关系，30多万名中国学生在美国学习，我本人也有来自中国的博士生。我们两国文化关系很好，经济关系很正常，尽管有些摩擦。但如果你询问人们最关心什么，他们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全。如果安全发展方向与经济发展方向相左，我担心不好的军事关系会影响经济关系。我们要小心，不要把彼此发展成为最大的安全问题。否则，就将影响经济和文化关系。
另外一个问题是，我们两国都是大国，我们有密切的友好国家或盟国，但这些友好国家或邻国为我们两国关系带来了一些麻烦。举两个例子。朝鲜给中国带来了许多麻烦，如朝鲜战争、核试验、难民、对韩国关系等。你的朋友给你们带来了麻烦。而我们的朋友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日本带来了问题，2012年，日本政府宣布钓鱼岛国有化，我们不希望日本这样做，但日本不听我们的话。但我们有盟约，在一些情况下，我们有义务保护日本。因此，有时不是我们自身，而是我们的朋友会为我们带来麻烦。还记得陈水扁吗？台湾在美国有许多朋友。他为美国带来了麻烦。如果朝鲜听从你的建议，会给中美关系带来好处，当然这很困难。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些值得我们思考。
第三个问题是，我们对彼此的未来走向信心不足。中国可能认为美国试图遏制中国。中国对美国的未来走向没有信心，美国大选正在进行之中，谁将当选很难说，中国不知道美国未来的政策会如何，不知道会对中国带来什么影响。当然，美国也不知道中国正在走向何处，美国人也在问相同的问题。我们不确定中国的未来走向，无论是对外政策还是国内政策。你们也不知道我们将向何方去。因此，我们需要建立对对方的信心。
第三部分则是美国大选。美国大选与中国没有关系，这主要是美国的选举，是有关于美国的体系。谈到美国大选，大多数人的意思是美国总统选举，即希拉里还是特朗普获胜。但这并非唯一重要的问题。我们同时也在选举新的国会。在我国的体系中，国会有着同样大的权利，能够对总统的权力构成限制。几乎可以肯定的是，上下两院至少会有一个发生多数党的变化。总统的权力在某些领域比较大，但在其他一些领域会受到限制。无论谁当选，都会在一些问题上受到限制，包括预算问题、军事预算等各种问题。
总统选举时，在谈及中美关系时的表态与他当选之后不一样。里根总统便是一例。里根总统选举时说要升级同台湾的关系，但当选之后，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里根担任总统期间，美国与中国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克林顿总统选举时提出了中国的人权问题，但当选后却通过谈判让中国加入了世贸组织。需要记住的是，竞选与当选是不一样的。竞选是个人和党派的利益，当选后则要考虑整个社会的利益。我并不是说不要重视他们在选举中说的话。但不要指望，他们会按照竞选时所说的去做。
另外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美国是一个联邦制国家，我们有50个州，50个州政府。这些州有许多独立的政策，尤其是经济政策。他们是中国的“天然盟友”。如果你看地图，中国是美国各州最大的农业市场，这意味着来自农业领域的参议员会支持中国。他们是“稳定器”，他们关注经济关系，南海问题并不是他们的首要关注问题。花时间改善同各州的关系，同他们交朋友。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无论是保守派还是自由派，你都可以交到朋友。我们都重视总统选举，但别忘了在国会交朋友，在各个州交朋友。你们投资的是各个州，越多的美国人就业于中国拥有的企业，就会有越多的人支持这些企业。这很自然。不要以为特朗普或希拉里当选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或者说会成为最糟糕的事情。这允许我们管理我们的关系。
我做一个预测。各种事情都会发生。如果发生9.11式的恐怖袭击，数千美国人遇难，整个环境会在一夜之间发生改变，特朗普先生会从中获益。如果发生骚乱，如北卡，我们在纽约、新泽西、明尼苏达等地也遭受袭击，美国开始感觉到社会稳定有问题。如果发生类似冲击事件，我的预测就可能不会准确。
我认为，希拉里可能会赢得选举。民意调查显示，希拉里有60%的机会赢得选举，我认为可能比这个几率高。人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我们有复杂的选举机制。各个州有选举人。不只是多少人投票给一个候选人。戈尔获得的选票比小布什多，但小布什最后获胜。在这个体系中，希拉里有更多的方式去赢得选举。她或许会输掉几个州，但最后仍然会赢得选举。另一个原因是，我们有个非中央集权化的社会，民意不重要，选民手中的选票最重要。我们要看谁的组织最好，能够动员支持自己的选民前往投票站。希拉里的组织工作更好，她有经验，人们会自愿地动员起来。通常来说，组织工作更好的人应该赢得选举。
第三个原因是社会中有不同的团体。谁能够争取到更多的团体支持，谁就能够获胜。而特朗普正在疏远各个主要团体，女性占美国一半的选票。他侮辱女性团体，更少的女性会投票给他。拉丁团体和少数族裔不会投票给他，因为特朗普要在美国和墨西哥之间修建墙，而且让墨西哥付钱。黑人团体也是一个很大的团体。此外，教育水平越高，投票越少。城市人口也是一样。问题在于，谁在支持特朗普。愤怒的白人男子会支持他。但他们有多少呢？我不认为有足够多的愤怒白人会支持他。除非一些激化事件发生，如9.11袭击、骚乱等，特朗普不会赢得选举。如果我们能保持社会稳定，在经济上得到好消息，没有太多的坏消息，特朗普很难赢得选举。
如果希拉里当选，这将如何影响中国关心的一些政策？我想说的是，从你们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会让你们担心，这两个人都有减分点。希拉里1995年参加世界妇女大会时，提出过批评的话语。2010年，她在南海上推出了新的政策。2011年，她推出了新的再平衡政策、新的外交政策。
特朗普也存在一些令中国人警惕的做法。他提出，要对中国征收45%的惩罚性关税。他承诺，要批评中国为“货币操纵者”。他还曾经说过，韩国和日本要增加国防预算。结果，韩国或日本可能会增加国防预算，想要获得核武器。我们不希望韩国获得核武器，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我们过去也曾经阻止韩国获得核武器。
你的确对希拉里有着不好的记忆。但从中国的利益考虑，你知道她在台湾问题的政策，但你知道特朗普对台湾的政策吗？你想要在自己的核心利益上赌一下吗？特朗普还想要退出世贸组织，而世贸组织为中国出口带来了最大的实惠。如果考虑到中国自身利益，当然你对希拉里的记忆并不好，我可以感觉到，但谁将会损害你们的利益？你需要判断。我认为，希拉里可能会赢，除非发生一些地区或世界性的大事。
无论谁当选，我们应该向建设性的方向发展，要知道如何前进，对于如何改善彼此关系有战略思维。
首先，我们要努力建立共同的经济和安全机制。举例来说，亚投行是美国不希望看到的，也不想加入。我认为，这是不幸的。我们有57个友国都加入到亚投行，对美国而言，这是政治上的灾难。我认为，中国想要在亚洲基础设施中扮演积极角色，我们应该加入其中，应该支持。东盟峰会也是同样，中国事实上不希望看到这个峰会。中国在IMF没有大多投票权，但却在不断增加。我们应该共同参加全球化机制，共同书写规则。中国不应该单独书写规则，应该由我们一起书写规则，其他国家也应该参与进来。我们需要思考，哪些经济和安全机构能够将我们捆绑到一起，而非分离我们。
另外，我们应该加大对彼此的投资。从政治原因来说，中国在与美国企业合作时，他们想要同美国相处良好。密歇根的人们在中国工厂中工作时，他们也想要和中国很好相处。
同时，我也希望你们改善与邻国的关系。坦白地说，中国的邻国正在同美国结盟，让美国参与进来，这给我们制造了困难。你可以改善同菲律宾、日本、越南等国的关系，我对此将表示热烈欢迎。你和周边国家有麻烦时，他们会让我们参与进来，给我们带来困难。
另外一点就是民间社会。我认为可以通过立法，让非政府组织所处的环境更加灵活。一些国际组织正在离开中国，这是不幸的。除了两国政府，两国民间社会也应该紧密合作，我们需要更加关注非政府组织。
最后一点是我们两国的合作机制，如战略和经济对话。我们不仅需要更高层的领导进行战略思考，然后由官僚体系进行落实。我们也需要同总理、副总理以及其他级别的官员对话，我们的关系维度太薄。我们要有更多人相互接触，共同合作。
无论谁当选美国总统，都不会是世界末日。我们彼此需要，有着共同利益，美国体系有时会有问题，但我们会纠正。美国总统选举并非一切。非常感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