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主任戴博:反常总统大选下的民主危机
2016年7月27日戴博(Robert Daly), 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的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主任
2016年7月25日,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邀请著名中国问题专家,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主任戴博(Robert Daly)在CCG总部会议室就美国大选如何影响中美关系、中美经济发表演讲,并与CCG和国内知名中美问题研究专家交流探讨。戴博在发言中为听众展现了激战正酣中的美国总统大选的前沿战况,深入剖析了本次大选的特殊性,及该现象出现的偶然性与必然性,表达了对美国民主未来走向的深切忧虑。最后,戴博先生对中美关系的发展发表了个人看法。
16年总统大选与历届选举的三点不同
第一,相当多的美国人开始质疑美国政治制度的坚强程度。他们不清楚美国是否能保持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地位。在上星期达拉斯的一次追悼仪式上,奥巴马讲到近期美国的种族冲突和社会暴力,把美国民主的一些断层线暴露甚至放大了。美国人历来很外向且有自信心,但现在美国人还有这种自信心去克服这些问题吗?这是值得我们研讨的一个问题。
第二,多数美国人对两个大党的候选人都有负面的印象。民意调查显示,最起码64%的美国人对特朗普有消极负面的印象,54%左右的美国人对希拉里也没有太好的印象。
第三,两党之间存在着剧烈的两极分化。50%以上的民主党员说他们投票给希拉里,不是因为他们支持希拉里,而是因为他们反对特朗普。共和党也是,50%以上的共和党员说他们会投特朗普的票,不是因为支持他,而是他们恨透了希拉里。
深陷争议的两党候选人
“白马王子”特朗普
在讲美国选举之前,要提到美国是一个大实验这一前提。250年来,这个实验比较成功。人类历史上,从未存在一个在短时间内有领导全世界政治、经济、文化、技术的国家。美国的实验有一个核心的问题:如果一个大国把个人的利益排第一会怎么发展下去。虽然美国是以个人主义为荣,但任何一个国家的政府都要做出一个决定,一个平衡,稳定和自由,集体权利和个人权利的平衡。全国论政造成了美国大选的混乱与不和谐。美国党的概念很模糊。美国人入党不是一件大事,上某个党的网站点一个加入的按钮就可以了,它没有任何意义。选民可以登记为共和党,但同时可以投民主党的票因为投票都是匿名的。没有所谓党的纪律。更换党派也很容易,希拉里·克林顿年轻时是共和党员,特朗普1999到2002年期间曾七次更换党派,党的概念不太重要。
最受争议的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有两个核心的宣传口号,一是写在他红色帽子上的 “让美国再伟大起来”。二是美国主义,绝对不是全球主义。第一,要在美国和墨西哥的边境上建立围墙,不再让任何非法移民逃到美国。同时赶走已经在美国的1100万的非法移民。同时,在情况搞清楚之前,不让任何受过恐怖主义威胁或者来自于信仰伊斯兰教国家的人移民到美国来。第二,他说美国很多贸易协定的条件有待于美国的经济发展,尤其是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世贸组织的条约,而且他在这方面是中国自从进入了世贸组织以后,说中国是非常不正当的把美国很多的就业机会偷走了。
虽然特朗普有这样的主张,但他没有具体的完成这些事情的计划。连他的支持者,包括共和党在参议院多数党的领袖,肯塔基州参议员Mitch Mc. Connell,也讲过特朗普没有仔细的研究过这些国家的大事。特朗普有点像救世主,白马王子、盖世英雄的样子。
然而特朗普获得巨大的出人意料的成功的最主要原因是共和党员支持他的立场。73%的共和党员也说不允许信仰伊斯兰教的人移民到美国来,90%的共和党员也说应该把已经在美国的1100万的移民赶走,80%的共和党员也说就要建立美国和墨西哥之间的墙。同时,他的投票骨干力量在于年纪比较大,教育水平和收入比较低的蓝领工作者。特朗普是美国40多年来的一个公众人物,他的公众形象,美国人都很熟悉:自大,自信、财大气粗。一年前他宣布要做候选人的时候是全国的笑柄,然而,我们都低估了特朗普。在预选和初选过程中,他所得的共和党的选票比历来的共和党的候选人所得的票数都多。并且说服了原来很多不怎么参与美国政治的人积极的支持他。
当然也有很多人批评特朗普,说他无知,说他搞的是美国主义而不是全球化,是他是自我孤立、本土主义、民粹主义和民族主义。说他吸引这么多人可以来投票,是哗众取宠,蛊惑人心,他给了美国人一个恐惧感,觉得美国快要崩溃,耸人听闻,而且他就要以一些话语间接刺激他们的种族歧视。甚至有非常有名的一个在报纸写社论的人,他写了比较有名的一个社论的标题“法西斯主义是这样到美国来的”,这是批评特朗普的一些人的票。而且,这次有一部分自己的党,共和党人说,美国这个伟大的党在垂死挣扎,很可能2016年是共和党作为美国大党的最后的一年。这也是为什么共和党最近的两个总统,老布什和小布什都没有参加共和党的全国代表大会,并且说他们不会投特朗普的票。
最近两个提名人马凯恩和罗姆尼也没有去俄亥俄州支持他,罗姆尼宣布他不投特朗普的票,马凯恩宣布他会投票,但还是有所保留。因此,特朗普是非常有争议的一位候选人。
“高资格候选人”希拉里
民主党的候选人也有足够的争议。希拉里没有那么多的政治口号,但希拉里讲过“美国一直很伟大,我们面临的挑战是怎么让美国完整,我们不应该建立这些围墙,而应该把美国人和人、民族和民族、阶级和阶级之间的障碍物拆掉”。希拉里最大的优点是她很能干。凭她的很多经验做了美国第一州的第一夫人,美国国家第一夫人,美国纽约州比较成功的参议员,她也做过国务卿。经过这么多的经验。奥巴马说美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资格那么高的候选人。虽然这句话有些夸张,但意思是说她很懂得美国立法和制定政策的过程,她懂得也很喜欢这些细节。而且她给了另外一个承诺,她会继续深化和改善奥巴马总统的很多政策,这样可以引起美国的自由派、一些民主党员包括美国的少数民族的投票。除了这些之外,希拉里的一个很可能是优点,就是有可能她变成美国的第一位女总统。
当然也有一些人说,她没有资格当总统,全场的人同时喊口号,把他锁起来,但希拉里在这方面也是有利有弊。有一部分人因为重男轻女,就是因为他是女总统候选人来反对她。希拉里的话一点诗意都没有。批评希拉里的民主党人说,希拉里不够左,她对美国的弱势群体的同情心太低了。美国人和中国人民一样最担心贫富悬殊的问题。信仰社会主义的民主党的候选人桑德斯能够在初选中获得很大成功就是因为他说美国是越来越不平等的社会。美国的基尼系数只比中国好一点点,但也是10%最富有的人拥有全国资产三分之一左右,我们两个国家都在这个范围内,而且中国人和美国人民意调查中,最担心的问题不是别的人的钱比我多而是有钱人不公平地挣他们的钱。批评希拉里的民主党说,她是为华尔街说话的,共和党批评她说她腐败、撒谎、不可靠,说她的诚信度很低。特朗普虽然吹牛吹得很厉害,但多数美国人包括他的反对者,他们觉得特朗普信什么就说什么。但只有33%的人相信希拉里说的话是她心里的话。70%左右的美国人觉得她都是经过政治考虑而说话的,这是希拉里面临的最大的问题。
竞选总统:特朗普面临更大挑战
在总统竞选中,特朗普将面临更大挑战。美国通过选举人团进行间接选举。美国有19个州,还有华盛顿特区,这六次总统选举中,最近6次19个州一直投民主党候选人的票。这19个州的选举人票加起来是242个选举票。在选举中,谁先获得了270个选举人的票,谁就当选总统。如果希拉里可以获得19个州的选票,再加上或者佛罗里达州。她肯定会赢得白宫。换言之,她就是要找到28个这19个之外的选举人的票。这个挑战不太大。
然而,这6次的总统选举只有13个州一直投共和党的票,这13个州的选举人的票加在一起只有102个选票。因为支持共和党是地方大人口少,以农村经济为主的一些票,这样的一些州,除了这13个州之外,特朗普另外需要168张选票才能达到270票。
影响选举票数的主要因素
为什么这么多的州的选民愿意投民主党的票?这是和美国人口结构变化有关。1980年美国里根当选为总统的时候,88%的美国选民是白种人,只有2%是拉丁美洲裔的选民。2012年奥巴马当选的时候,只有72%的美国选民是欧洲裔或白种美国人,而有10%是拉丁美洲的,当然还有在美国亚裔的新移民,他们都是偏向于投民主党的票。到2045年,欧洲裔的美国人占50%以下,美国人口结构变化非常大。加利福尼亚州、德州、夏威夷、华盛顿已经是我们说的多数和少数州,而且共和党比较难以说服有色人种支持他们的候选人。87%的拉丁美洲裔的美国人不支持特朗普,70%的美国的女候选人反对特朗普,86%的非洲裔的美国人也是反对特朗普。
其次,如果我们分析最近五次总统选举会发现如果在职总统全国支持率高于50%,那么80%的时候在职者所代表的党会赢得白宫。现在奥巴马的支持率高于50%。
另外一点,美国总统选举有一个说法是看钱包投票,选举当天看钱包,如果选民觉得有足够的钱就投在职党,如果觉得少一些就投在野党的票。美国复苏比较慢,但却是是美国历史上第四次的复苏比较成功,美国公司股价是历史性高峰点,失业率低于5%,通货膨胀比较低,美国人的平均收入逐渐有所上升。从这方面投票应该会投希拉里具有优势。但有另外一个非常的因素,最近一个民意调查说,只有21%的美国人觉得美国基本方向是正确的,72%的美国人觉得美国早就走错路了。非常害怕美国的长期的衰落,更多的美国人害怕美国最好的日子在过去,越来越多的家长会觉得他们儿女的生活水平会低于自己,而且所谓的“美国梦”,它基本的意思是,每一代美国人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的日子要比自己的好过,但现在美国人没有这种自信心。
两极分化-美国民主的困境
最后,我自己担心美国社会和政治的分裂,到了2017年,不管谁当总统,希拉里也好,特朗普也好,从就职第一天最起码50%的美国人会恨美国新总统,觉得她/他没有资格当总统,这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希拉里和特朗普都没有办法解决美国的二极分化,这是美国面临最大的问题之一,当然我不要说得太悲观,因为美国的多样化,言论自由,自我的再创造力非常高,美国历来有一部分人会说美国已经崩溃了,每四年都有一部分人这样说,所以,美国的适应力很强,不要低估美国的这些。言论自由最大的好处是你可以听取很多不同的见解,这样一个国家比较容易当好自己的“心理医生”,对自己的症状做出正确的诊断。所以,我不要说得太悲观,可是最起码美国的两极分化的问题,2017年经过总统选举以后还能继续下去。
美国大选与中美关系
首先,美中关系不是美国人在大选中最关心的问题。其次,如果希拉里当选下一任总统,她可能比奥巴马强势一点,基本的方向是深化和继续重返亚太政策。特朗普的未知性很多,我们都不知道“哪个特朗普会当总统”。总的来说,我如果他作为讨价还价的商人来做总统,中美关系会有良好预期。同时,要注意到他的团队。共和党主流的外交政策的专家绝大多数不支持特朗普。特朗普不太了解和重视,甚至是轻视美国在亚太地区的盟国关系。他把美国的军队理解成别的国家的佣兵。可是他进入白宫以后,他到底会怎么看待这些问题仍无法预测。
总之,关于中美关系非常重要的是各方都不要惹事,我们现在都需要冷静下来,这是短期来讲最有必要的,尤其是在南海这个问题上。中美关系的很多摩擦,但我们的双方关系很成熟,中美应建立一个共同的管理机制共同管控危机。
戴博先生自2013年9月至今任美国伍德罗威尔逊国际学者中心的基辛格中美关系研究所主任。从2007年到2013年,他担任过美国马里兰大学美华中心主任。在此之前,他在中国南京的霍普金斯大学–南京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担任美方主任达六年之久。1986-1991年间,戴博在美国新闻总署任驻华外交官,开始了他的中美关系职业生涯。1991年,戴博辞去外交官职务,到美国康奈尔大学教授中文两年。随后的9年中,他在多个中国电视节目中(包括广受欢迎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担任主持人、演员及作者等职,并参与了中文版“芝麻街”及其他少儿节目的制作。在此期间他还主持了美国雪城大学的中国论坛,并在美国之音,CNN及中国的电视、广播担任中美关系与中国事务的评论员。戴博先生曾为多家中美协会演讲,其中包括:东西方研究中心,亚洲协会,美中关系全国委员会,美国史密森研究所。2000年和2001年,戴博还出任了美国住宅与城市发展部同中华人民共和国建设部共同举办的中美住房合作项目的主任。他在中国居住过11年,并曾担任中美两国首脑,包括江泽民、李援朝、吉米-卡特和基辛格等人的翻译。
本文根据嘉宾在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举办的“CCG圆桌会:从总统大选看中美未来走向”上的发言速记整理,未经本人审阅,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