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我们在看待脱欧问题上的“理性”是有偏好的
2016年7月12日
2016年7月7日,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在北京中国大饭店举办CCG月度名家午餐会,本次午餐会的主题为“欧盟冲击波–英国脱欧引发的经济与金融震荡”。 CCG学术专家委员会专家、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崔洪建在活动上表示:在全球化、网络化这样一个世界,以后怎样分析和判断政治、经济事件的走向,这是对研究者提出的最大的一个问题。我们要相信英国离开欧盟,使英国重得经济自主权。尽管公投的形式本身是民粹,但它最先是由精英创立的。它既是由上往下,又是由下往上的过程。所以,我们也希望接下来的英国精英是足够理智的,继续朝着全球化的方向走。
以下是他的发言实录
即便是支持脱欧的政治精英也在做离开欧盟的打算
英国脱欧这件事情的确在继续发酵。现在不是脱欧不脱欧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快脱还是慢脱的问题。我也理解,尤其是英国的精英们,尤其是支持留下的人还很纠结,不希望这个事情发生。因为当天开票出现那么剧烈的市场震荡,英镑大跌,已经是对英国非常大的打击了。因为英国当时脱欧派的理由是每年预算要给欧盟贡献100亿美元的财政预算,但当天英镑损失是2000亿。所以,当时欧盟领导人就取消脱欧派,说你们为了省一年100亿,一天就出去了2000亿。所以,这个帐一算,显然带来的金融和经济的冲击首当其冲。
尽管事后来看这件事情不是偶发事件,但那天之前几乎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会发生,所以,这也是市场反应为什么那么剧烈,否则很难解释了。我看了一下,在公投前,几乎能发声的精英们,无论是国内国外欧洲美国,没有人预测这个事能发生。所以,这是典型的黑天鹅事件,才有这么大的效应。所以我们要反思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精英们出现什么问题了?英国的卡梅隆主导的这次公投,结果不仅仅是出乎他的意料,还出乎我们这些旁观者的意料,我们没有看到。这件事情带给我最大的感受是,我们现在生存在这个世界包括我们看这个世界的眼光的确需要改变了。
之前我们讲理性,我们出于理性,理性是有偏好的,这个事情的理性偏好是留下来,所以我们之前说理性的时候还不够理性,我们是带着偏好看这件事情。所以,以后在全球化、网络化这样一个世界,我们以后怎样分析和判断政治、经济事件的走向,这是对研究者提出的最大的一个问题。
二是脱欧这件事情的后续,我们现在关注点应该放在持续的冲击效应和影响,接下来英国政府的内政外交的走向。接下来你要判断一件事情,接下来英国政府是什么样的情况,它是否能够坚持之前的卡梅隆政府的内政外交政策。因为卡梅隆,不管你现在怎么评价他,至少在他当政的这几年英国经济是成功的,而且保持了英国所谓的高于其他欧盟国家的对外开放,对资本、投资、贸易自由化的支持,这是英国这几年的经济能够在欧盟国家一枝独秀的非常重要的原因。接下来无论谁接班,因为现在还在竞争,脱欧派和留欧派现在在保守党内部还有较量,但是不管谁接班,更多内政外交可能会延续下去,尤其是保持开放。即便我们说的最顽固的脱欧派的领袖在他的陈述里也说不会走孤立和保守的路线,我只是离开欧盟,得到最大的东西是要把经济自主权拿回来。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所以,我们要相信一点,尽管公投的形式本身是民粹或者是什么形式,但首先它是精英搞起来的,不是老百姓自发的,它是由上往下,又由下往上的过程。所以,我们也希望接下来的英国精英是足够理智的,还是希望朝着全球化的方向走。这一点我和刚才黄会长有点不同的意见,这也是为了满足主持人的要求,我们要有不同的观点。因为这个事情一出来,大家首先争论一点,接下来是不是对全球化重大的挫折,是不是已经开启了逆全球化的进程?首先我们要具体的分析,这些投票脱欧的人有民粹,毫无疑问。因为投票结果出来以后,在英国的一些偏远的地方就发生了针对移民攻击的事件,针对中东欧移民,毫无疑问这些人是民粹。但我们接下来要看英国是逆全球化还是接着往前走,还是要看它的内政外交政策。
我刚才在论证一点,即便是支持脱欧的政治精英,他们也在想离开欧盟这个相对小的水池,要到更大的海里游泳,因为我把我的经济自主权拿回来以后,可以更好的和中国、美国、印度发展我们的经贸关系。我们注意到在奥巴马总统10月份访问英国的时候,脱欧派很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和我谈FTA。因为我退了,我就把对外和美国谈FTA的权利拿回来了,我就可以和美国自主的谈FTA了。所以,他们关心这个问题,接下来对中国来说,不排除英国很快会来找我们,跟我们谈什么时候谈FTA。这是一个走向,如果是这样一个政治走向的话,我想这次英国脱欧和反全球化没有必然的联系。
脱欧或带给欧洲经济持续不稳定性
当然它在社会现象上会产生共振。我们说了投票的这些人员肯定有相当一部分是民粹,尤其是被移民问题鼓动起来的支持脱欧的人。好像我们看到法国、意大利、德国的一部分极右翼的民粹主义的受到了鼓舞。大家看到另外一种现象,我们看到特朗普是支持脱欧的,但英国脱欧这件事情已经给了美国的精英阶层非常大的教训,所以现在情况的变化是美国精英阶层要联手把特朗普做下去,要维护他们的精英政治,这是一种反效应。所以,现在我们看问题不要直线得看,脱欧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各方的反应和投入、汇集可能是反方向,既然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主流政党和精英他们可能会挽救这件事情。
因为我们看英国这件事情带来的冲击,一方面是看对英国本身有什么影响。另一个是受影响者或者说受害者就是欧盟。接下来欧盟要做的,一是这些主流政党要团结起来,刚才黄所长讲的法国的勒庞,明年欧洲有两个观察点,法国和德国的大选。在这两个大选中,如果这两个国家的极右翼或者民粹主义上升,我们对全球化或者说政治右倾的判断就会悲观一些,如果反过来明年这两个国家的主流政党能够联手阻击极右翼,那么接下来对欧洲政治的右倾化最危险化的时机就过去了。
接下来留给欧盟的是短期内金融影响会持续,因为它有不确定性,我们接下来说下一届英国政府怎么组成?接下来什么时候和欧盟进行脱欧谈判?现在从市场的角度说,脱欧谈判越早开越好,因为早开了就意味着一种不确定性被消灭了,我们现在怎么避免不确定性,就是要找确定性。什么时候开始谈脱欧这是不确定性,为了避免欧盟的损失,应该尽快召开。但因为它的制度设计的问题,你说你50条,一旦进入谈判优势几乎全在欧盟机构,那是一个一对27的谈判,我们可以想想这种不均等,所以英国迟迟不愿意把自己放入那种不利的谈判环境。而且英国最大的考虑是国内事务优先。前两天英国人来找我们,他们现在三大关切,第一,大关切就是要避免英镑的巨大震荡;第二,要维护国家统一,刚才讲的苏格兰和北爱尔兰的问题。第三,要稳定和继续提升中国关系。所以现在对它来说是能脱就脱,但接下来市场还会给英国施加压力。不确定性还会继续存在,这对英国市场继续产生巨大的损失。这个事情很有意思,看上去是政治问题,最后还是要市场和经济来做决定权,你必须怎样,如果老是不确定,大家对英国的中长期的经济前景是看衰的,这样不利于英国自身,即便它以后有很好的想法,但你在这里把自己的底做坏了,以后怎么做?现在对英国经济,一是评级下调,二是中长期的预期下降,三是英国财政状况可能会出现问题,因为英国2020年有一个目标,要完成财政赤字转移的目标,但现在官方已经宣布时间要往后推。
英国的金融城的地位会被削弱
具体到对中国的影响。首先,因为中国不在第一线,所以这种冲击还是有一个传递甚至递减的效果,到我们这里有些东西就不是那么剧烈了,中国方面应该关注中长期的一些影响,比如它的政策走向,比如它怎么处理它和欧盟的关系。因为具体来说,比如我们有一些企业和投资是进入英国市场,当然它着眼是欧盟市场。所以对这些企业和投资来说,未来英国和欧盟将达成什么样的关系就很重要了,借道的资本流向或能否实现,多大程度上受到障碍,你的成本增加多少,这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第二,接下来我们和英国方面能做一些什么事情,包括FTA,当然FTA如果要正式进入谈判也是在两年以后,在这两年内英国还是欧盟成员国,它不是一个全权成员国,从程序上说它必须要完全退出欧盟之后才有权利和才有资格来谈,但我们要做一些准备。包括我们之前说的一些偏政治性的因素,市场经济地位,这些都可以放到中英关系的谈判上来。
我简单总结一下,波兰为什么最近几年能够保持稳定高速增长,它的增速高于欧盟很多成员国。今年IMF预测是4.5%左右,这在欧洲是很高的。有几个原因。一是波兰加入欧盟到去年是它享受红利的十年,刚才黄会长和花总说到了,大家为什么加入欧盟因为有利益。什么利益呢,一是可以享受欧盟大笔的所谓结构基金。我去波兰参观过他们一个传统资源型城市,以前是煤矿,后来煤矿资源基本枯竭以后,欧盟的钱通过欧洲开发银行投给他们,就做整个城市的升级和改造,它从一个传统的资源型城市转型为一个金融和文化型的城市,诸如此类。它享受了很多的入盟优惠。以后,因为是最好的十年,根据欧盟的规则,有一个成员国GDP系数,低于这个系数的时候按年拨付给你大量的钱,这批钱就是来自像英国这样的净贡献国,每年财政拿出100亿给那些比较穷的国家,帮助他们搞基础设施和城市升级改造诸如此类的。二是因为它不是欧元区国家,它没有受到太多欧元区债务的冲击。我们现在看欧盟的经济很有意思及欧元区国家的增长和失业率,普遍情况比非欧元区差,这也是为什么欧元区国家自身也在质疑欧盟的主要原因。三是波兰本身有一定的工业基础,我们知道它和德国接壤那一块,欧洲传统的西里西亚,当初它拿走一块,当地人还说德语。四是它和德国的经济有很深的捆绑关系,所以我们看欧元区现在领头羊是德国,德国经济保持稳定和增长,它会影响到包括波兰在内的很多的中欧国家,因为到了中东欧你会知道,那里基本上形成了一个以德国为核心的整体的制造业布局。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去中东欧国家搞合作,第一个不高兴的是德国,因为怕你动了他的蛋糕。最后一个原因,我和波兰前大使谈过这个问题,他说因为我们会省钱,我们不乱花钱攒了很多钱。
波兰是中东欧地区政治经济,从目前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它是最成功和相对最平稳的国家。但现在有一个问题,因为现在的波兰政党有一些问题,包括和德国的关系都出现一些问题,所以接下来看它的政治环境的改变或者它的政策的一些变化,是不是会影响到它,包括他们现在对欧盟的问题。
然后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我觉得还谈不上人民币制衡美元,反过来是美元制衡人民币。从人民币国际化的角度,反过来看英国采取什么措施确保伦敦金融城的地位。我们当时和英国开展人民币方面业务合作,是看重英国在国际金融上的经验、地位和话语权,包括伦敦金融城的独特的地位。但接下来你不知道要发生什么,欧盟方面已经放话了,肯定要削弱英国的金融城的地位,比如撤销统一的欧洲银行的牌照,比如大批的欧洲金融机构要撤离伦敦金融城,诸如此类的。好在有一点,我们在欧洲的人民币业务不是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们有五个结算和清算中心,英国、法国、卢森堡、法兰克福和瑞士,我们有这几个篮子,接下来我们要看这几个篮子里,欧元、瑞士法郎、英镑他们之间的搭配。所以,英镑和伦敦金融城的地位是捆绑在一起的,所以看英国的金融业做了这么多年,英国政府有什么办法维持这个东西,所以这个问题又联系到政治上,到最后可能还是市场发话,你要尽快的减少不确定性,包括尽快的开启脱欧谈判。
(本文根据嘉宾在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举办的“CCG月度名家午餐会:欧盟冲击波–英国脱欧引发的经济与金融震荡”上的发言速记整理,未经本人审阅,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