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宗:海归青年领袖需要国际化和本土化并行

2016年6月8日

  2016年5月15日,由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主办的“第二届中国与全球化圆桌论坛”在北京柏悦酒店隆重举行。15日晚间,大会特别举办“青年领袖论坛”,CCG联席主席、香港恒隆地产董事长陈启宗在发言中指出,现在知识膨胀的厉害,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所以要有团队,要懂得如何领导团队。大家都希望为国家、为社会、为人类做点事,我认为最重要的就是从人性角度把历史读好。你们要做跨文化的人,因为只有跨文化的人,才能从另外一个比较客观的角度去看任何一个文化。

以下是他的发言实录:

海归需要“土鳖化”

我先讲一个故事,三四年前我跟我儿子在武汉看房地产,晚上睡觉之前我跟儿子说:“我们这一代人是最幸运的,你们这一代人非常不幸运。”为什么?因为我们那一代人是二代之后长大的,百废待兴,机会多的是,只要肯努力,谁都可以成功。而且当时的资源非常丰富,要什么有什么,经济起飞遍地黄金,经济环境非常好。二战之后很多国家重新洗牌,没有先后。从在战争中不利的国家反而成为机会最多的国家,所以说我那一代人真是幸福。

我父母亲那一代人又是不幸福,我父母亲那一代人经过了日军入侵,死伤无数,然后是国共内战,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人民层面来说,都是不幸的。当然我这代人还有一个细微差别,我也想过,要是我生在内地的话可能我就不能坐在这儿了。我一个表兄弟在文革的时候就被打死了,我这一代人在海外出生的,也可以算是幸运。前一代人很惨,我们这代人真好,但是到你们这代人又很惨。

为什么说你们这一代人真惨呢?上一代资源丰富,什么都有,我们把它耗尽了,你们下一代人能用的人均资源就少很多。环境也是一样,我们那一代人生长的时候都是蓝天白云,可是现在在北京看到蓝天都觉得奇怪。在北京长大的人基本不知道什么是蓝天,这么严重的污染,都是我们那代人搞出来的,然后让你们去解决。我们这一代人贷款很离谱,根本不可能在这一代的有生之年还清,那谁去还呢?你们去还。所以说你们这代人真是不幸运。

去年我在芝加哥大学讲演,讲未来十年、二十年人类可能会因为八件事自我毁灭,而且在你们这一代人一定会发生。每一件事都会发生,唯独不知道哪一件会先发生。要是先发生的,往后那些就不用管了,反正最坏的都来了。所以你们这一代人,我要先向你们道个歉,我代表我们这一代人向你们这一代人道歉。当然了,人类不会这样做的,人类都很自私的。道歉又怎么样?还是要承担不良后果。

但是在全球那么多不幸运的人当中,在座的各位又是最幸运的一批人。为什么呢?因为你们不只生在中国,长在中国,而且回来了中国。我在海外待了16年,现在每个月去美国,也常去欧洲。当年情况我比较理解,不回国发展的人真是错过了大好机会。当然我明白人生不一定是要赚钱,不一定是要成功,你要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也行。但是我想今天来青年论坛的,都不是一些要普普通通过一辈子的人,都是希望在某一个领域里成就事业的人。想要做一番事业,中国这个市场会给大家带来最大的希望。

如果在西方做生意,你会发现西方聪明人多的是,最好的大学都在美国。你跑到美国去,我不否认你的聪明才智,但是像你那么聪明的人多的是。你凭什么认为你比别人聪明?你说我努力,但是你可以去MIT看一看,MIT进去难出来更难,那里的学生真的是非常努力。你用功他们也用功,你聪明他们也聪明,而且这样的人多的是,凭什么认为你最聪明?

回到中国,像我们香港商人,其实没有很多人想得那么厉害,只不过以往20年中国的改革开放还处于早期阶段,资源和知识都有限,所以香港商人到了中国内地来也可以赚钱。老外有句话:“一只眼的人在瞎子的国度里就是皇帝”,别人没有眼睛,你有一只眼就能成功了,所以20年前的香港人到中国内地来大赚一笔。但是到了今天,内地的市场和商人都迅速成熟了,两只眼睛的、三只眼睛的、甚至五只眼睛的都很多,以至于香港人到内地来做生意,能成功的越来越少,我们不可能竞争胜过你们。同样的道理,要在海外是不容易成功的。我不是小看你们,不敢小看你们,但是我知道西方精英是怎么样的,不比你们傻,而且他们有其他的优势。

今天早上开会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他是“土鳖”不是海归,我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这个答案你们可能不太喜欢。我十年前就在研究,将来在中国最成功的是海归还是土鳖,我个人得到的结论是将来中国最成功的一批人里,一定是土鳖比较多。这不是说海归不能赚钱,但是土鳖会更有优势。海归背景固然好,得到了很好的教育,不过还要把自己土鳖化,将来成功的可能性才会更大。

海归应该成为沟通中西的桥梁

海归本身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是土鳖不能比拟的,那就是沟通中西。你们这一代人怎么在全球大潮里起到桥梁的作用,怎么能够在中西两者之间做一些贡献?这里允许我先讲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就是你不成功讲贡献多多少少是白话,所以必须先成功。成功是什么?成功的范围很广,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做出成绩、得到认可都可以叫成功,经商的可以成功,做教育的可以成功,做村官的也可以成功,只有先成功了,别人才会乐意听你的观点。

以我来说,我是做生意的,我一定要把生意做大做好,赚那么多钱别人都知道,别人才愿意听我讲话。但是别人听一次,不一定愿意听第二次,听不听第二次,就要看个人水平了,这是钱买不来的人格魅力。

大概25年前,我在东南亚培养了一批成功的年轻人,帮他们争取到很多锻炼的机会,例如在世界经济论坛发言。有一些人请了一次别人就不大想请他了,但是也有一些越来越有进步。可惜因为1987年那一次亚洲金融危机,有很大一批人就此消沉下去了。

到了现在这个年代,不可否认最有潜力的年轻人就是中国的年轻人,最应该推到世界舞台上的就是中国的年轻人。搞科技的、做官的、搞军事的、做生意的,什么领域都可以。但是问题是你们的水平怎么样?出国归出国,能不能学到另一个国家的精髓是另一回事。对于世界的事情认识不够,理解不足,那即使在海外读完书,水平也是不够的。

我跟中国外交部十几年前就说过这句话,我说你们的外交官懂不懂什么叫外国的文化,当时了解的人并不多。但政治、经济、法律等很多东西都是受到文化的深远影响的。例如小布什总统的文化背景最能影响他思维的,如果不懂得一点关于希伯来文、希腊文的背景,可能无法从根本上理解总统在讲什么东西。其实不止小布什,整个西方系统都是受这一套文化体系的影响。

西方是一个非常法制化的国家,现在好多人都说中国法制不健全,要向西方学习。这点我不否认,但是他们的法律是有文化背景的。我们中国人的文化体系是无神的,不只是共产党是无神论,中国历史上都是只有天,没有神。天是什么?可以随个人的意思去解读,是很柔软、很随意的。但西方的不是,西方是一神论,有神就有鬼,有天堂就有地狱,后来也衍生出来好多应用于现代文明的东西。

还有个例子,我们中国的画跟西方的画不一样,西方的画研究人体结构,腿上有多少块肌肉,照实画出来。中国画不一样,讲的是意境,两笔就一个桃子,一边熟的一边生的。中国画可能更有深意更好看,但是我们的背景跟西方人完全不一样。

再说我们的医学,西方医学是很具体的,要看清生病的原因,就发明了显微镜,一看有些东西在里面动,但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个名字叫细菌。别的地方没事,就这一块不正常,怎么办?杀死它,就要制造特效药,专门对付不正常的地方。但是中医完全不一样,讲人的整体和谐甚至人跟自然、宇宙的统一。火气太大,上火了要吃点凉的降火,但是火气多大是上火?多凉是凉?这是我们中国的传统,阴阳、水火等等,跟西方完全不一样。

再说我们的语言,我们中国的语言很了不起,我们的诗词歌赋非常漂亮。西方呢?西方的语言追求准确。中文基本上没有什么文法,小的时候读书也不用学很精确的文法,但西方的语言则要求非常准确。所以法语翻译成中文写就讲不清楚,用英文讲就容易让人理解,甚至科研的东西用英文写就便于研究和定性,由此可见背景不一样。

这些东西都是延伸出来的,西方整个社会都受这一套影响。为什么他们搞民主,一人一票?我们中国人是没有这一套的,你硬要中国人学是很别扭的,更不用说他们几百年下来就发现了这套体系的诸多弊病。

所以中西方要沟通,无论是什么层面上的沟通,都离不开文化和历史的本质。把海外留学生活的经历转化成对海外国家文化本质的理解,才能做到有效的沟通和交流。现在就给你们这一代海归的国际影响力下定论还是言之尚早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你们要努力成为一个沟通的桥梁,桥梁的意义不只在于沟通本身,对你们未来的事业发展,甚至整个国家走出去,开拓国际市场都是必要的。

中国需要通士

中国人还有一个难处,就是我们专而不宽。英文里有个词翻译了很多年才翻出来,叫“通士”或者“杂家”。这个词很难翻译,是因为在我们中国的历史背景里没有太多这样的观念,有些国学大师不过是在某个领域里很有成就,例如画画、写诗、刻印等等,在这一个范畴里他是通晓的,但是你跟他讲天文地理他未必懂。又是画家,又是建筑师,又是数学家,又是天文学家,又是政治家等等,这就是通士。

我听说历史上杂家是褒词不是贬词,中国人很少有一些通士、通才。为什么我们现在要建设团队,要懂得如何领导团队?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现在知识膨胀的太厉害了,特别是互联网的年代,听说在以往的两年半里,人类发现的知识比以往两千年的总和还多,在这个知识爆炸的年代,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所以要有团队。

但是我说团队还有一个难处,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各有所知,但是对于别人的能力却理解不足,要把每个人的长处串起来就很不容易。要把团队连接起来,有效进行分工合作,还需要更多的桥梁去进行沟通,这样效率就低了,所以通人这个事我觉得中国人很吃亏,因为没有这方面的传统。

同样的,要是我跟你们谈美国历史,未必就能谈得深入,因为这不是你们的专业领域。中国人在这方面是很吃亏的,我碰到过不少人,不论天文地理讲什么东西他都讲的头头是道,都有相当充足的认识。目前中国人当中比较少这样的通士,当然我也理解,在一个经济体刚发展的时候需要的是专才,所以需要很多人去拿博士学位。在任何经济体发展的初期,形势决定人才,专精才容易有饭吃。广东人有一句话,“满身都是刀但是没有一把是利的”,我们不太喜欢知识面很广的人,反而瞧不起他们。但是长远看来,我觉得中国既需要专才也需要通才,这方面就给各位的未来发展方向做一个参考。

(本文根据陈启宗在中国与全球化智库(CCG)举办的“中国与全球化圆桌论坛之青年领袖论坛”上的发言速记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中国与全球化论坛,是国内少有的由智库举办的全面汇聚官、产、学各界高层精英于一体的圆桌论坛,深入观察中国在全球化过程中的大趋势、机遇与挑战,为中国全球化发展提供前沿性理论支持和鲜活案例,并以“建言献策”的形式助力中国的全球化战略。2016年第二届圆桌论坛由一场开幕式、四场分论坛、午餐会、青年领袖圆桌晚宴组成。龙永图、陈启宗、吴建民、王辉耀、崔明谟、郑永年、迟福林、伍淑清、刘永好、唐修国、徐小平、王广发、陈爽、戴志康、方方、高红冰、郭盛、刘文波、马骏、秦洪涛、阮小明、王小川、王阳、魏加宁、夏华、张燕生、向松祚、关新、杨锐、易珉、王伯庆等近两百位官、产、学界精英出席论坛。